——你有你的道路,我有我的抉择。
下雨了。
在秋天,下雨是寻常事。
对许多画家来说,作品比他自己要重要的多,宁可自己挨浇,也不会让自己的作品受到一丝损害。
穆玄明和甘蓝快速收起画板,将其放入防水袋,然后折叠起画架,将之放入背包。
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天气预报永远是不准的,出门前还播报今日无雨,抬头也是一片晴空万里,结果画到一半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伞自然是没带的,至少没随身携带,扔在了车里,而车肯定是不能开进公园的。
穆玄明本以为晴天下雨也无非阵雨,看着天上越来越厚的乌云,他意识到这场雨绝不会小,一时间也停不下来,想要等雨停继续绘画是不可能了。
今天是休息日,本想一整天都带甘蓝绘画的……
可惜了……
看着周围零零散散的画手将画板顶在头顶一路狂奔,穆玄明微微摇头,把画板顶在头上是无法挡雨的,更不要说顶着画板奔跑了,充其量只是谋求心理安慰罢了。
这里是公园,平日里有画手写生并不奇怪,毕竟这里风景很好,甚至可以在风和日丽的天气来这里野餐,当然,生火做饭不行。
不过,倒也没必要觉得别人多么笨,穆玄明自己也不聪明,他与甘蓝最后还是需要顶着雨回到汽车那里,就和那些把画板顶在头上的人没什么区别,充其量就是对方是跑的,穆玄明是走的,对方头顶画板,而他则是背着画板。
以别人的目光来看,他的确是个怪人,甚至说是‘精神有问题’也并无不可。
当别人在雨中飞奔,他只是不紧不慢的向前走,丝毫没有挡雨的意思。
他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却仿佛经历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既然画板顶在头顶也无法挡雨,那就不去挡了。
若是奔跑也不能避免被淋湿,那就干脆像平时一样走好了。
反正衣服已经湿透,多淋雨少淋雨又有什么区别……
甘蓝时常摸不透穆玄明的想法,有时虽然觉得老师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但也只是将之归为‘与众不同’,而不会朝着‘对方是不是疯了’这种角度去想。
在她眼里,穆玄明本就是特立独行的人,他生来就会寻常人不一样,无论他做什么,自己只要跟在他后面支持他就行了。
她视穆玄明为意中人,哪怕对方行为再古怪,她也总是会对其宽打几分,自顾自的在心里找各种理由为对方解释。
两个人回到汽车旁一头钻了进去,然后发动引擎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一进家门,穆玄明首先将画板放好,然后招呼甘蓝去冲洗一下,避免感冒。
看到甘蓝‘蹭蹭蹭’跑向二楼,他只觉得自己说的有着多余,对方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不需要自己多费唇舌。
他走进一楼的盥洗室,准备洗个热水澡,驱一驱身上的寒气,不然衣服黏在身上会着凉的。
他刚刚脱下衬衫,就听到了敲门声,看来是甘蓝有什么事。
由于身上被雨浇湿后黏糊糊的,也没办法穿干衣服,穆玄明只得将刚脱的衬衫重新穿好,然后再去开门。
他不能光着上身去见甘蓝,这有违待人接物的礼节,即便不是去见自己的学生,而是去见其他人也同样不能例外。
刚打开门,就看到抱着洗漱用品的甘蓝低头往里面挤,穆玄明立时猜到她要做什么,迅速用手轻轻按住对方额头。
甘蓝越是往里面挤,穆玄明就越是纹丝不动,无论她双腿怎么用力蹬地,身体却始终站在门外,以至于看上去就像一只小鸡仔不停的蹬腿,试图用头向前一路猛挤。
最后她放弃了,只得抬起头看着穆玄明,表情既尴尬又透着固执,目光朝着别处看去,低声说道。
“一……一起洗……”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绝不可能被对方应允,她又补充道。
“行……行吗?”
穆玄明心中无奈,自己刚才还觉得不能把甘蓝当小孩,结果对方转眼就来了这么一出……
他低头看着对方,叹气道。
“你说呢?”
“可以……”
甘蓝说着不可能的答案,偷偷暼了了眼穆玄明,继续说道。
“肯定可以……”
“不可以。”
眼见甘蓝执迷不悟的选择了错误答案,穆玄明只得将手掌移到对方头顶,像长辈教育孩子一样,耐心的说道。
“男女有别,共处一间浴室内成何体统?”
“老师不能说谎……”
看到甘蓝很不服气,穆玄明不由哑然失笑,这算什么事啊!自己什么时候说谎过……
一想到这里,穆玄明脸色微沉,他隐约想到一件事,那件事虽然有不妥之处,但当时也只能勉强将就,实非他本意。
“我没说谎。”
“你肯定和李安亭一起待过同一间浴室……”
如果换作别人,听到甘蓝这么说多半就要发火,她怎么能把监护人和被监护人扯到一起去说的这么不清不楚的。
但穆玄明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他不会发脾气,因为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况且已经想到了那件事,心中自然知道自己理亏。
甘蓝说的没错,虽然她不可能亲眼见到,也不可能有人告诉她这些,但她只要把脑袋里接触过的信息碎片拼凑起来,自然能推算出个七七八八……
由于收养李安亭后没多久,他的妻子便辞去孤儿院的工作,投入了一项秘密工作中,开始了常年不在家的状态,因此李安亭基本都是穆玄明一个人在照顾,这中间自然少不了一些不便履行却又必须履行的职责……
比如帮李安亭打理个人卫生之类的,那时候李安亭还很小,刚刚上小学,性格非常孤僻,不要说生活自理,就连别人问话都是爱答不理的,就像闷葫芦一样……
如果什么事情不主动提出帮她做,她就干脆一个人什么都不做待在那里发呆,可能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态度会让别人反感,但在穆玄明看来这只是家中人伦惨剧后李安亭潜意识表现出的一种‘自我保护’,她需要的是别人的理解与帮助,而不是冷眼旁观,所幸,穆玄明不会斥责辱骂她,更不会体罚殴打她。
穆玄明知道自己当时对李安亭的照顾如果站在男女角度来看有些不妥,可当时他并无歹意,实在是找不到解决办法不得不出此下策。即便自己确实那样的做了,确实帮李安亭洗过澡,但自己当时也是好好穿衣服的,自己不可能在小孩子面前赤着身体,更不会心存任何不洁的想法,自己问心无愧,也不怕别人指摘。
李安亭排斥别人加之性格孤僻,除了自己和妻子的话外,她压根听不进任何人的话……自己既然背负着照顾她的责任,便不能推诿搪塞,将之委托给别人照顾……
可能心中过于自信,他从不认为别人会比自己对李安亭更好。
因此对于甘蓝说的话,他本想立刻否认,但转念一想,自己否定便坐实了说谎……可如果承认,甘蓝又势必会‘顺杆爬’。
由于他已经意识到对方推想出了一些事情,心中下意识觉得理亏,难以与对方争论,便只得敷衍过去。
“那不一样,当时她是未成年旧民,是我的被监护人,而你是玩家,玩家一律被视作成年人……”
穆玄明看着对方湿漉漉的衣服,不由得感到抱歉,因为一场雨耽误了甘蓝一天的行程。
“赶快冲洗一下,别着凉了,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这是底线,不能越过。”
说罢,穆玄明便关上了盥洗室的门,为了以防万一,他又动用了门上另外两把内锁,就像看守军火库一样将门锁的严严实实,确保甘蓝不会溜进来。他走向浴室,觉得有些不妥,停下脚步看向盥洗室的门,确信自己听到了甘蓝离去的脚步声,才稍微放心,开始脱衬衫。
虽然自己这段时间总是和甘蓝斗智斗勇,但似乎已经慢慢适应了这种环境,只要甘蓝不跨过底线,自己会尽可能容忍接受她的所作所为……哪怕她的腿在试探的边缘反复横跳,穆玄明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人不跨过来,什么都好说。
不知怎么,穆玄明苦笑起来,照理说和甘蓝斗智斗勇应该是一件很荒诞甚至可以说是颇为无聊的事情,但自己现在并没有刚开始的那种抗拒感了,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只不过心里这所谓的‘乐’更多是无可奈何罢了。
而在门外,甘蓝一步三回首,不情愿的走上楼梯。
虽然和穆玄明一起洗澡这种事情是她一时兴起,可真到了当面说的时候还是觉得非常难为情,也不出意外的被对方拒绝了……
她很想近距离看看穆玄明的身体,哪怕只看一眼也行,绝不多看。
只可惜……
她原本想守在门口,也许穆玄明会叫她帮忙拿衣服之类的,可转念一想老师又不是自己这样的笨蛋,他做什么事情从来不用别人帮忙的……
她目光瞥向穆玄明房间的方向,自从上次在对方床上滚过一圈后,对方似乎注意到了……吓得她再也不敢擅自进那个房间,更不要说动人家东西了,哪怕对方真的叫她帮忙拿衣服,自己多半也不敢进去……
唉……
甘蓝也不知自己为何叹气。
总之,还是先去洗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