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挽回的。
云山半岛的景色是很美的,这里山林茂密,蜿蜒曲折的图云山脉穿过半岛东部,就像一条女性的披帛般保护着云山半岛南部的平原,在玄壁市东北方的云歌山中,充满古意的亭台楼阁坐落其间,诉说着云山半岛过去的故事。
壮丽奇绝的山壁间奔涌着激荡的长流,经山壁倾泻而下,汇入下方的饮马河。
这‘天马飞瀑’是云歌山中自古闻名的一方奇景,正是因此,云山国统治者才会在此修建避暑山庄,以供夏季乘凉时欣赏此等美景。
只是时代变迁,岁月荏苒,曾经的王霸雄图尽归尘土,昔日的丰功伟绩早已烟消云散,到头来,无论怎样的盛世王朝终究带不走这里一草一木。
王权无永恒,和在此耸立万载的云歌山比起来,所谓的国家兴衰、王朝治乱之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虚影,江山永固、帝业永祚亦无非是自诩高人一等的王侯将相在痴人说梦。
没有人能见证千秋万世,也没人能活到千秋万世。
先是西洋殖民者踏破云山国门,后有玩家降世摧毁半岛王权,封建王朝就此随风远去,和云山半岛上的人们渐行渐远。
这座属于封建王朝统治者的避暑山庄迅速破败,在乱世的断壁残垣中由玩家所建立起的门派所占据,名为‘天一生水门’。
后来,在联合云山国与汐风国故土上的人们共同建立起织女星科学院的过程中,天一生水门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其掌门简识真由此成为了织女星科学院第一任院长。
她在任期间处理政务可谓是兢兢业业,克服了重重困难,将过去互有攻伐纷争的不同族群民众团结起来,化解了许多矛盾冲突,无论是云山族与汐风族的矛盾,还是海内民族与海外民族的冲突,都在她手中逐一理清繁杂,一步一步得以解决。
但她的掌权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是‘从零到一’的过渡。当一切走上正轨,她便飘散隐退,辞去了院长的职务,回到了她该去的地方——云歌山。
她生于那里,也应当回到那里。
虽然后世人们都说织女星的第一任院长是不慕荣华富贵之人,权势名位均不能动其凡心,能力出众拔群,深受大众爱戴。
但很少有人知道,如果不是形势所需、受人之托,她甚至都不想当这个院长,也正是因为当了这个院长,她才意识到自己担负着无数人的命运,唯有将院长的一切职责做到最好方能不负万千希冀。
因为这番经历,她纵然回归山林,也不再是那个专心修炼的痴心武人,而是一位居于山中却心系山外的担险负重之人。
在后来的织女星民主化进程中,她选择站在民众一方,迫使织女星政府向民众妥协。
在引入新的三大理事会体制时,她又竭尽所能、多方斡旋,终是令织女星政府的全面重组得以平安落地。
有人喜欢,自然便有人讨厌。
有人拥戴,自然便有人反对。
并非许多人都愿意接受一个身在庙堂之外的人不断发挥影响力干涉庙堂,简识真受到了许多诟病,她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除非有必要,否则绝不轻易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避免遭人非议、落人口实。
她并不是担心自己名誉形象受损,事实上她对自己的很多事情也不甚关心,远不及对别人的关心程度。
她只是不想对一个正常运作的社会随意干涉,这个世界需要秩序来维持,而这个秩序不应是她或者是某个人,而应该是构成织女星社会的所有人。
如果自己不喜欢织女星民主化之前政府的独断专行,那么自己也不应该做和他们一样的事情。
她就这样站在小院中,仰望着四角的天空,春去秋来,几度寒暑。这些曾见证云山国盛世的亭台楼阁在经历了百年间的衰败荒废、修缮重建乃至热闹喧嚣后,又一次重归寂静。
然而,树欲静,风不止。
世界大战打破了云歌山的宁静,随着璇玑星的铁蹄侵入盈洲大地、璇玑星的战车攻进云山半岛,织女星的山河摇摇欲坠,织女星的民众惶惶不安,她本欲和强敌死战到底,但却最终不得不垂头丧气的离开这座云歌山。
原因无他,织女星三大理事会不能让对织女星历史有着重要影响的云歌仙人死在云山半岛,哪怕是落在璇玑星手里都不行……
云歌仙人必须活着,她活着会比血战到底、力战而亡发挥更大的意义。
诚然她武功卓绝,可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又能如何?纵然杀死再多的璇玑星高手也无法扭转织女星在人心溃散中的颓势。
当她离开云歌山,回头望去,这座曾经承载过这片土地诸多历史的避暑山庄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
开山立派、传道授业、受人之托、归隐山间……
那些曾经的景象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随着噼啪的焚烧声尽数付于烈焰。
简识真在汐风四岛没有丝毫闲下来,针对世界大战所带来的民族撕裂与社会动荡,她组建了织女星全民族志愿者协会,以身作则带领志愿者投身后方因为大量动员而造成的‘社会真空’,担负起相当多的基础服务与社会职能。
战后,她回到了已经被烧成白地的避暑山庄,将过去的一切重新建起,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隐居避世,远离这多事之秋,而是重新担负起自己应该担负的职责。
在见证了世界大战所带来的诸多苦难后,没有一个织女星人能够置身事外,她自然也不例外。
只要看到生灵涂炭的云山半岛,她便无法坐视不理,哪怕再想后退避让,也无从谈起了。
看着熟悉的云歌山,曾经的古建筑已经被焚为灰烬,如今修建的一切虽然仿照过去,但终究不复昔日之古意,只是形似罢了。
逝去的终究无法寻回,死者也不会活转过来,比起为过去伤春悲秋,倒不如把握现在,让过去的一切不在未来重演,亦能在未来重现过去的一切。
纷争已过多秋,往昔仍在心头,本欲不问世事,剑已在手,却又如何能收?
天气已入初冬,昨夜又下了小雪,但眺望天马飞瀑却不见丝毫凛冬寒意,奔涌的水流依旧滔滔不绝,犹如一条白练悬于山间,百看不厌。
“云歌仙人不冷吗?”
装束与周边山水格格不入的都市丽人轻轻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趣的顺着身边人视线望去。
“看惯了世态炎凉便不畏心寒,经历过寒冬酷暑自不惧天寒。”
拄着手杖的白衣少女对都市丽人点头微笑,她身体似乎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
而自始至终,走在二人前方的高挑女子都是一言不发,她的装束颇有古意,但并不适合这个落雪时节,只不过她步伐轻盈,显然不觉寒冷。
“适才二位所言我已然知晓,来自启明星的记者……”
高挑女子停下脚步,似乎忘记了都市丽人的名字。
“兰溪芳,云歌仙人叫我小芳就行了。”
都市丽人不失时宜的出言提醒,对一旁的白衣少女补充道。
“两仪夫人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好的,芳。”
白衣少女抿嘴一笑,玩味的补充道。
“不,溪芳记者。”
“我相信启明星的诚意,不然这件事情也不会暗中推行这么多年,只是现在开始进行实质化推进是否操之过急?”
高挑女子目光看向下方的院落,一名女子正在手持长棍进行练习,她端详片刻,继续说道。
“织女星与中子星之间绝不能有任何危险的分歧,哪怕只是微小的隐瞒都会引发无尽的猜疑,个中道理,二位应该比我更清楚。”
“是的,所以才需要在织女星挑选‘局外人’成立一个协调机构,云歌仙人久历世事,心中自然知晓很多时候‘局内人’往往做事有所顾忌,或为自身欲求或为他人利益。”
“是的,局内人稳重,然积病难返,局外人果敢,却伤筋动骨,二者各有取舍。”
高挑女子向着下方的小院走去,继续说道。
“我告别政治已久,也不可能仗着自己曾是织女星院长随意干涉织女星与中子星官方的决策,只是有一点要和你们分说明白,你们来这里是想得到我的支持,你们所做的事情有利于织女星人,我是不会反对的,但如果你们的所作所为伤害了织女星,或者说将织女星人的利益置于中子星之下,我就不会支持你们。”
“甚至还会和我们对抗到底。”
兰溪芳说出了高挑女子没有说出的话,而对方则是对此不置可否。
“得云歌仙人点头一诺,自当以实际行动报之。”
三人一路走下山路,来到小院之中,那手持长棍的白衣女子和高挑女子一样,也是短袖薄衣,长棍舞得虎虎生风,身体犹如落叶般轻柔,仅仅一个短暂的跨步都仿佛足不沾地踏行于虚空之中。
见高挑女子进院,白衣女子迅速收棍行礼。
“师父。”
“乘烟,这棍法从何处学来?”
“从夕阳红武技研究所获得。”
柳乘烟迅速将一份资料递给简识真,简识真稍加翻阅,埋头沉吟道。
“甘蓝……”
“哦?云歌仙人,有什么不妥吗?”
拄着手杖的白衣少女从简识真手中接过资料,递给身边的兰溪芳,二人一同翻阅,并未见资料上有任何不妥之处。
“乘烟,你运使此棍法可察觉有不妥之处?”
“确实如此,师父,弟子运使此棍法确有诸多困惑。”
柳乘烟后退一步,挥舞起手里的长棍,一面演示一面说道。
“师父,这门棍法看似棍法,实际上应当是一门运使百兵的武学,我所修习的并非最初版本,最初版本传承至今已有缺失,我所修习的乃是经后人补充的版本,有许多招数已经和最初版本有所差异,要么似是而非,要么自成路数,其中诸多路数混合使用已经令这门武学面目全非,弟子施展此武学时察觉到有的路数刚猛异常,犹如天火坠地,注重强攻硬打。有的路数则阴狠歹毒,犹如长蛇出洞,专攻他人要害。也有的招数强调轻缓柔和,以慢打快,以静制动。还有的招数重视飘逸灵动、讲究以巧破敌。故认为这套武学对应的每种兵器应当至少有三类以上的路数变化,不同路数差异极大,弟子试图将之还原本色,却始终不尽如人意,还请师傅指点迷津。”
简识真望着柳乘烟施展的棍法,目光隐约出神,仿佛想起了什么,听柳乘烟发问,这才沉声说道。
“乘烟,你说对了一半,并不是每种兵器拥有三类以上的路数变化,而是这路武学拥有八类变化,每一类均可驾驭百兵,被称之为‘八势’。”
“愿闻其详。”
“这路武学我曾经也只见别人施展过一次,今日这是第二次。这路武学名为‘侠姬八打’,是两百年前东洲‘侠姬’柳拂衣的成名绝学,可运使天下百兵,据说自柳乘烟死后,传承已断,没想到世上居然尚有传人,更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
“侠姬八打的八势名为‘天辰’、‘地陨’、‘玄岡’、‘黄岑’、‘宇极’、‘宙穹’、‘洪旌’、‘荒垒’,如你所言,这八势集凶蛮、迅捷、刚猛、精准、飘逸、轻柔、凌厉、阴狠八类截然不同的路数变化于一体,加之百兵辅助,各生变化,天下长兵武学路数变化之繁复无出其右。”
“多谢师父指点,只是这路武功要如何修习,还请指点一二。”
简识真闻言只是摇头,嘴角微有苦笑之意。
“乘烟,你武学天赋卓绝,这门武学是不适合你的,它只适合它原本的修习者。”
白衣少女与兰溪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手中的资料,白衣少女指了指资料上的名字,低语道。
“看来,你的知更鸟俱乐部还没组建就可以先预备一个候选人了。”
“这是协调机构,不是暴力机构,不重视武力。”
兰溪芳扫了一遍资料,将大致内容记在心里。
“不过,确实可以当做一个参考,也许今后有可能用得上。”
简识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山,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门武学时的景象。
“侠姬八打……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