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死亡抱有愧疚，不对诞生抱有崇敬，不对爱情抱有憧憬。
雨在下，可穆玄明没有带伞。
他站在可以躲雨的屋檐下，看着天空的大雨，不知该说些什么。
并非他出门忘记带伞，而是出门的时候天空一片晴朗，丝毫看不出下雨的征兆。
太阳温暖的照在身上，光也非常刺眼，可短短几分钟，一场大雨便倾盆而下，让他猝不及防。
原本有机会找临街的店铺避雨，但昨天的少女……两仪初分已经说了，自己可以今天告诉她答案——这也是他如今站在这里的原因。
如果找店铺避雨，就必须离开这个约定的地点，那样便违约了。
他既然答应了对方，便不可以违背约定——约定是两个人的事，但总会因一个人违约而终止。
他只是不想做那个违约的人。
穆玄明不是擅于思考的人，他昨天想了一夜，两仪初分说的话、她接近自己的潜在目的等等一系列内容被他反复思考斟酌，罗列出了诸多可能，但却始终没有头绪。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从来不是那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他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也知道自己性格并不讨喜，在通常情况下，异性不喜欢自己甚至是讨厌自己才是寻常事，从来没有任何异性对他说‘喜欢’之类的话语，更不要说对方谈吐如此直接，第一次见面仅仅数分钟便说出了‘共同组建家庭’之类的话。
两仪初分对他而言无疑是和‘寻常人’不同的异类，就像他自己一样。
不管怎么看，对方都不像是那种相信‘一见钟情’的人，也不像是‘热衷整蛊’的人，也许真的只是开个玩笑？
不，对方昨天已经说了，她从不开玩笑。
只是……为什么会是自己？
穆玄明实在是想不通，昨天的事情确是他平生从未经历过的异事……
看着街道上仅有的几位行色匆匆的路人，穆玄明不禁摇头。
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雨，也许对方不会来了……
不知为何，他很希望对方爽约，这样多多少少会让他安心一些。
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可以好好休息，不用赶赴一场注定无果的约定。
虽然对方说的那些话对穆玄明来说有些受宠若惊，可在对方眼里，似乎对那些话深信不疑，甚至觉得平淡无奇。
她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穆玄明隐约意识到两仪初分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她所经历的一切或许是超乎自己预料的，只不过自己还不知道她的故事……
“穆先生，久等了。”
穆玄明一愣，扭头发现两仪初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房檐一侧，距离自己不过十米。
自己想事情过于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对方靠近。
“谈不上久等，我只是习惯早到。”
穆玄明注意到两仪初分今天用来当手杖的雨伞和昨天不太一样，似乎比昨天更长更大，这从她握着伞柄的手可以得到证实——那只手并不能完全握住伞柄。
“经过一夜的思考后，穆先生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
两仪初分将伞立在墙边，提起裙角向穆玄明行礼。
“我先在此谢谢穆先生了。”
“为什么要谢我？”
穆玄明不是那种会平白无故受人感谢却心安理得的人，他见对方语气很诚恳，行礼的动作非常自然得体，显然不是刻意做作为之，只是不知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被对方感谢的……
“因为穆先生本可以不来的，昨天的话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可你却将之视作约定，我心里由衷的感谢穆先生在雨中等我。”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穆玄明不解，对方似乎算准了自己今天回来一样。
“因为穆先生是一位对别人事情很上心的人。”
两仪初分望着房檐处像小瀑布一样淌下的雨水，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景象了。
“穆先生昨天想通过绘画为饱受战乱之苦的民众筹钱，但却没有筹集到穆先生心中试图达到的金额，我和穆先生打招呼的时候，穆先生正试图努力多画一幅画来筹钱。”
“你怎么知道？”
穆玄明越听越奇，没有筹到足够的钱还好说，毕竟自己昨天告诉了对方，可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当时绘画是为了筹钱？自己明明没有告诉过她……
是读心术还是察言观色之类的能力？
“是穆先生的笔告诉我的。”
两仪初分面露微笑，直视着穆玄明的眼睛。
“只要看到穆先生落笔的不甘便知穆先生的失落，只要看到穆先生提笔的专注便知穆先生的决意，穆先生是不会轻易拒绝别人的人，昨天我请穆先生考虑的时候，我便知道穆先生今天一定会来的。”
两仪初分的话让穆玄明哑口无言，他不善言辞，而对方伶牙俐齿，往往一出口就能直击对方内心，正是他难以应对的角色……
沉默了许久后，穆玄明看着眼前的大雨，无可奈何道。
“要是我没来呢？”
“那便是穆先生有事耽搁了，待事情处理完毕后，穆先生还是会来的。”
穆玄明低头不语，虽然这种事情没有发生，但如果真按照对方所说，自己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恐怕处理完事情后自己……还是会来的。
明知对方在这里等着自己，自己却避而不见，未免缺乏礼数。
“两仪小姐，我昨天想了一夜，觉得你我之间不是很妥当……有些操之过急。”
“那么，是哪里不妥当呢？如果是我有不妥之处，那便请穆先生指出，我一定加以改正，请穆先生不吝批判并监督改正。”
两仪初分微微眨了下眼睛，穆玄明眼神避开，不去看对方，他觉得两仪初分眼睛很好看，只可惜有一只是失明的。
“这……批判倒谈不上，只是……我……你……时间……对，时间。”
穆玄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来这里之前已经想到了许多拒绝对方的话语，可真的见到了对方，那些话却又说不出来了，只觉得无论哪一句都不合适，恐怕一说出来就会被对方的伶牙俐齿瞬间驳倒……
“你我认识的时间很短……你昨天的话可能只是一时冲动，好好想过后应该会清醒很多……”
“我昨天想了一整夜，最终得出了结论。”
听两仪初分这么说，穆玄明微微侧目，眉宇间透着些许期待，似乎在等着对方说下去，仿佛对方接下来要说的就是他所期盼的答案。
“我白天作出的选择是符合我内心的。”
完全和穆玄明的期待不符……
“两仪小姐，我有很多缺点。”
“缺点可以改正，只要穆先生愿意。”
两仪初分流露出些许笑容，那笑容既不狡黠也非纯真，更像是看透了红尘俗世的欣慰。
“莫非穆先生不想改正？”
穆玄明一怔，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刚要解释，只见对方点了点头。
“那也没关系啊！缺点并不一定是坏事，也许穆先生自认为的缺点在我眼中恰恰是优点也未可知。”
穆玄明无奈摇头，看着街道上没有带伞只能快步奔跑的人，他沉默不语，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种时候，或许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自己进行苍白无力的辩解……
“穆先生愿意和我一起在雨中走走吗？”
两仪初分看着奔跑而过的行人，她知道穆玄明在看什么，不是在看雨，也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雨中的人。
穆玄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或许是觉得这样不够尊重对方，他终究还是开口了。
“可以。”
两仪初分的伞很大，足够为两个人挡雨。
不过因为身体残疾，两仪初分举着这柄大伞走起路来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会跌倒，而且她个子比穆玄明矮了近一个头，打伞完全无法顾及到穆玄明的高度。
穆玄明顺势接过对方的伞，尽可能朝着对方倾斜，将对方的整个身子罩入伞中。
她一路就是这样一小步一小步挪动过来的吗？
穆玄明心中顿时恍然，怪不得她今天会换一柄大伞，她早就知道自己会在这里等她……也知道自己一定没带伞……
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她如此费心的地方啊……
“两仪小姐，我们之间……我是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我？”
两仪初分看着奔跑的行人背影，缓缓开口道。
“因为穆先生是背负着‘使命’的人，是无惧风吹雨打却愿为雨中无伞行人默默哀叹的平凡血肉。”
她说的无比郑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古老的宣言。
“这正是我欣赏穆先生的地方，像穆先生这样的人是很少见的，发现后如果不立刻据为己有，就很难再遇到了。”
两仪初分微笑注视着穆玄明，但在伞下却自始至终和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知道穆玄明内心害怕什么，也知道穆玄明真正渴望什么。
“在这场大雨中，穆先生没有伞，但……我有。”
穆玄明举着伞，陪同两仪初分行走在长街上，虽然雨伞不会让身体淋湿，但地上溅起的水花却还是弄湿了两人的鞋子——只不过二人谁也没有在意这种细节。
“两仪小姐……你不担心你的选择是错的吗？”
穆玄明承认两仪初分确实有不寻常的地方，不寻常到让自己完全被对方拿捏住了。
“我会用时间去印证对错的。”
两仪初分看向穆玄明，似乎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从昨天到现在，自始至终穆先生都没有拒绝我，我想这就是穆先生的答案。”
她停下脚步，将手伸向穆玄明，穆玄明看着对方的手，他沉默不语，最终还是伸手握了下对方指尖，然后将手收了回来。
“余生还请穆先生多多指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