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是要付出代价的。
“十六年前因车祸坠亡的浴血军龙丽瑜正将的遗体近日被当地农民发现,经相关专家确认,为龙丽瑜正将遗体无误,浴血军将于今日为龙丽瑜正将举报追悼会,璇玑星政务委员会代表及军方代表参加追悼会并致辞……”
张渔歌看着电视上的官方说辞,如果不是他知道这一切的真相,此刻心中多半会为龙丽瑜的死伤春悲秋一番。
他起身离开沙发,整理起自己的衣衫。
一个月前的船尾岛行动最终以失败告终,这令军方许多人下不来台,这一点从一个月来的人事变动就能得到证实——虽然有些人就身份地位而言不可能真的有什么职务变动,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调离目前的岗位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在异地升迁上任。
多亏璇玑星官方消息管控严格,关于船尾岛大败的事情才没有在民间广为传播,但即便如此依然有一些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可能只是局外人不经意的目击,也可能是知情者无意识的吐露,总之……不是什么大事。
只需要用‘蓄意造谣’之类的警察手段,再加上官方利用自己的权威‘澄清事实’就可以解决绝大多数问题……
目前的现状已经可以算是对船尾岛一地鸡毛的最好收场了,毕竟璇玑星还不想现在就和周边的科学院打一场世界大战,那违背璇玑星目前的战略,况且经船尾岛一役,璇玑星也意识到自己的实力不足以同时对抗周围这么多的科学院。
当实力不足的时候,哪怕再想扬眉吐气,也只能不甘的忍耐下去,暂且选择违心的退让。
牛冲霄那个无比抽象的所谓‘海上自由邦’最终建立了,其本质说到底与军阀……不,盗匪窝点也没什么区别,但还是得到了南斗星、织女星甚至是荧惑星的默许,每个科学院都想从中浑水摸鱼,为自己谋取利益,正所谓‘混乱是阶梯’,眼下发生的这些正是最好的证明。
只要能恶心璇玑星,他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虽然见面时间不长,但以张渔歌对牛冲霄的认知,这人绝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他还会继续搞事,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这些浑水摸鱼的科学院早晚会引火烧身的。
看着桌面上擢升自己为‘大旗卫下’的血盟文书,张渔歌只觉得无比讽刺。
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又或者是为了堵人口实,璇玑星对外宣称‘船尾岛行动取得了圆满的成功,浴血军以雷霆般迅捷的攻势摧毁了盘踞在船尾岛的匪帮’之类的云云……
用熊初墨的话说便是‘官方讲些吉利的统帅部战报冲冲喜’以及‘舆论这种东西你不去占领就会被别人抢先,与其等着别人宣传璇玑星船尾岛大败,还不如我们先宣传大胜占据舆论高低地,至于录像什么的,通通装鸵鸟以及归类为境外势力的抹黑就够了’之类的说辞,但张渔歌完全不觉得这‘冲了什么喜’或者是‘占了什么高地’,只觉得非常的……怪异,这是他唯一能想出来的词,有种愚人狂欢的感觉……
基本上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基层官兵均有擢升,而他是这次行动中唯一连升三级的人,文书中提到他在这次行动中充分发挥了个人主观能动性,以勇敢无畏的英雄精神和百折不挠的坚定意志为浴血军夺取最后的胜利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关键作用。
说实在的,这段话内容不多,但关键词完全拉满了,‘勇敢无畏’、‘百折不挠’、‘最后的胜利’、‘不可替代的关键作用’……这些词里的每一个在张渔歌听来都是纯纯的反讽,但他却并羞愧,也不觉得心里有气,只是觉得……心累。
他不过是传了个信,却成了文书里描绘的所谓‘英雄’……
英雄……应该是乐醒那样的人才配获得的称号。
只可惜他没能活下来……
张渔歌拉开抽屉,看着里面染血的纽扣,那纽扣是那样的普通、廉价,但却仿佛有千斤的重量,每将抽屉拉出一寸都仿佛被巨石压在胸口,整个人透不过气来。
为了夺取‘胜利’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而那个失语女孩就是代价之一,张渔歌对她的死抱有遗憾,但却终究无法站在对方的角度对施暴者发出哪怕一个音节的怨言,这或许便是他此刻透不过气的原因。
人都有立场,他也不例外,他的立场不允许他做与自己立场相悖的事情,他只得遵从。
他走到窗边,窗外的阳光投了下来,照在他的脚下,太阳依旧高悬天空,悬在远处龙枭雕像的头顶。
虽然他是自由的,但他总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仅仅是自己脚下所占据的那一小块地面,那一小块被阳光投射的地面,只要稍微离开这光芒,便会被举目的黑暗所吞噬。
在璇玑星之外是无尽的苦痛与黑暗,北极星的鞑子残暴如魔、南斗星的蛮子侵略如火,炎族在北极星暴政压迫与南斗星资本剥削下过着水深火热、生不如死的生活。
璇玑星是炎族最后的避难所,璇玑星担负这解放普天下无数受苦受难炎族的崇高使命,也只有璇玑星才能带领炎族走向辉煌光明的未来,就像这束投射进房中的光芒一样,只有将这束光引领至整个大地,炎族被束缚于这光芒下的不自由才能得到彻底的挣脱……
就像平日里宣传的那样,这种约束感来自于山河破碎带来的百年屈辱,只有光复炎族、统一东洲,让炎族重新俯瞰世间万族,让日月所及之地皆为炎族领土才能让所有的一切都随之变好,炎族会从此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一个比历朝历代都更加强盛的时代,光芒永照大地,煌煌天日永不落的千古盛世。
待到那时,炎族不再自相残杀,像失语女孩那样的事情便不会再出现了吧……
他不知道答案,但他安慰自己,这就是答案,唯一的答案。
张渔歌关好抽屉,目光重回电视,披着浴血军旗帜的棺材正摆放在大堂里,周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圈与挽联,与遗体进行告别的人群各个神情肃穆,尽管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没有一个人流露出异样的表情。
一切以官方通报为准,璇玑星官方是怎么说的,事实的真相就是怎么样的,无须任何质疑,因为真相不需要质疑。
即便有意外发生也无所谓,这种新闻并非真正意义的直播,而是录播,也许在数个小时前追悼会就已经开完了,只不过播的时候打上了直播的字样,所有涉及到时间或者是有问题的镜头都会被剪掉,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听着致词人沉痛的悼词,讲述着龙丽瑜生前的功勋,张渔歌只觉得十分刺耳,尽管那是真的,但配上龙丽瑜的结局总觉得有种说不出口的压抑。
“张旗卫。”
听着有节奏的敲门声,张渔歌转过身,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电视,一转头整个人已经面带愁容甚至还夹带着几丝悲痛。
他终于开始变得像一个堂堂正正的血盟成员,一个顶天立地的璇玑星人了……尽管这一切非他所愿。
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在人前伪装自己,根据周围的环境时刻调整自己的伪装,就像变色龙一样,比如在眼前这种悲伤的电视消息播放的情况下,他必须得进入‘悲伤’模式。
张渔歌起身开门,果不其然,站在门口的正是熊初墨,张渔歌之前听声音就知道是她。
“有事吗?”
“当然有啊!要是没什么事怎么敢打扰你这如今的大红人啊!”
她目光中透着狡诈,加重了‘大红人’这个词的发音,也不知是不是在反讽张渔歌。
张渔歌对此不置可否,熊初墨这种语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已经习惯了。
“怎么了?一脸愁容的?刚刚乔迁新居,也不请我进去坐坐?就这么伸着胳膊把我拦在门口真的好吗?”
听着熊初墨连珠炮似的发言,张渔歌不禁语噎,他真的不擅于对付熊初墨这种人,更不要说对方比自己的血盟等级还高……就算能对付,对方大可以此来压自己……
他也是这才注意到,自己胳膊还撑在门口,急忙收回胳膊,给熊初墨让出了一条路,连带着还有他的致歉。
“抱歉,我没注意。”
“我也没在意啊!”
熊初墨微微一笑,让人猜不出她的想法,她径直走了进来,看到电视上正在播放的追悼会,不由得啧啧摇头。
“难怪你一脸沉痛的表情,原来是伤春悲秋上了啊!”
熊初墨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单手撑住头,打量着站在一旁的张渔歌。
“好啦!在我面前就别演了,我知道你想表现的正常人,毕竟升官了嘛!但你这拙劣的演技看上去比原来还不正常,不如随和一些,就像船尾岛那样。”
熊初墨看着电视,嘴角微笑抽动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才是啊!”
她侧过头看了一眼张渔歌,而张渔歌的表情则稍微正常了一些,之前那种假的不能再假的悲伤是见不到了,虽然他演的很卖力,但演的卖力不代表就演的好……反而有些用力过猛。
“你刚才说有事,什么事?”
“这不在这里呢!”
熊初墨指着屏幕上切换的景象,那是荣血殿堂的镜头。
“等晚上我们去这里参观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