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不比什么都好吗?
高楼大厦,灯火通明。
商街闹市,喧嚣彻夜。
车辆在公路上川流不息,行人在街道上络绎不绝。
虽然在成为南斗星首都前,这里只有几座零散的镇落,镇民普遍以务农为生,如果不是因为被选为联邦首都,这里或许会一直延续田园牧歌的景象。
可惜,浩瀚的历史容不下半分‘如果’。
从古至今,城市都不是一天建成的,是需要经年累月的发展才能一步一步从小镇落变成大都市。
但时代变了,凭借现代政权的组织力,以举国之力想要快速建立一座城市却也算不得多么困难,就像这牧阳市,从区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镇落变成灯火酒绿、楼宇林立的都市也才仅仅过了三十余载……
年轻人三三两两的勾肩搭背,说着电子游戏或者是小说的话题,有的拉着同龄异性的手,一路上不时做出各种亲昵的举动,也有的提着买的东西结伴而行,有说有笑的。
这片街区虽然靠近牧阳市的边缘地带,不及市中心芳华,但却总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有许多学校坐落在此,一到休息时间,学生们便成群结队离开校园,要么在周围吃喝上网、购物开房,要么坐地铁前往市中心寻欢作乐、放肆潇洒。
年轻人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永远不知愁字几笔几画,毕竟他们不需要赚钱,花钱的时候也几乎不会想到他们辛苦劳动的父母亲人。
偶尔想起也只是沉默片刻,随即重归欢声笑语之中。
这个世界上真正刻骨铭心的事情是很少的,人在大多数时候所面对的事情通常都会以遗忘结束。
苍老起褶的手从垃圾桶中拿起一个扭曲变形的塑料水瓶,在手里反复的揉搓,想要将里面的液体全部倒干净。
那双手满是尘垢,污秽遍布指缝与皮肤褶皱,对于常年翻找垃圾桶的流浪者来说,拥有这样一双手并不罕见。
这双手的主人是一个佝偻着腰的老者,看上去至少得有七十多岁,一头凌乱的白发,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和完全不跟脚的鞋子,脚上的袜子满是补丁,就和其他的拾荒者没什么两样,都是一般的破衣烂衫、令人避之不及,生怕被他弄脏衣服或者是感染什么传染病。
根据城市治安规定,牧阳市作为南斗星联邦的首都,出于形象观瞻的需要,是不允许流浪汉乞讨的,所有的流浪汉都必须被强制送到收容所,但自从几年前收容所打死了一个半夜没回家被当做流浪汉的程序员后,政府便调整了相关制度,开始将流浪汉赶到城市外围,只要流浪汉不出现在市区,他们也很少去管流浪汉的事情。
老人虽然身上很脏、衣衫很破,但他认为自己不是流浪汉,他没有靠出卖尊严乞讨为生,也没有从事任何违法犯罪的事情,他只是年纪大了,加之无依无靠,在这异国他乡难以谋生,又没有社会福利,只能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维持生活,捡垃圾就是其中一项。
诸如塑料瓶、金属罐、硬纸板这些都是可以回收利用的,老人将他们从垃圾桶中捡出,将瓶瓶罐罐和硬纸板拆开、压扁,装入他随身拉着的手拉车中,然后送到郊外的废品收购站去卖零钱。
他时常为如今年轻人的浪费而惋惜,垃圾桶中装着许许多多尚有利用价值却因懒惰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而肆意浪费的东西,有的是只喝了一口的瓶装水,也有的是缺了一小块的碗,还有连包装都没拆开的蛋糕,不知是哪个痴情男人送给他女朋友的礼物,仅仅是因为不喜欢就丢掉了。
翻找完一个垃圾桶后,老人开始翻找下一个垃圾桶,南斗星的垃圾桶很高,下面有两个轮子,一眼看去就像一门120毫米迫击炮一样,由于年纪大了,颈椎和腰椎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灵活,老人不得不踩着他随身携带的一张捡来的小板凳,一点点将身体探入垃圾桶中,翻找着他需要的东西。
有些东西不能卖钱,因为没有人收,但对他来说,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利用的,比如一个裂开的塑料花盆,只要稍微用铁丝捆绑固定,就可以继续发挥它原有的功能,又或者一个断裂的晾衣架,只要稍做处理就可以变成一枚可用的钩子。
从监狱里被放了出来后,这几年他一直都靠着自己的动手能力谋生,虽然生活很艰难,但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他拉着小拉车,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
这是陈年老伤了,和他几十年前的经历有关,由于当时条件简陋,仓促之间,伤口也没有做太多细致的处理,因此留下了病根,只要一刮风下雨就会疼个不停。
拉着小车穿过天桥下面,他准备横穿马路。
其实他可以走天桥的,但一来小车上的东西太多,根本没办法顺着楼梯旁的斜坡拉上去,二来天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他知道自己是不受人欢迎的老不死,每当走过别人身边,别人都会用嫌弃的眼神看着他,唯恐避之不及闻到什么异味。
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索性不走天桥,也不走人多的地方。
大街上的汽车很多,来来往往的车灯让他想起了夜晚运送物资的卡车,一面将后方的弹药、食物转运至前线,一面将前方的伤兵和工业设备转移至后方。
这里不是战场,但汽车却跑的很快,仿佛着急前往战场……
可能是被关的太久了,老人和时代有些脱节,他时常为自己无法融入这座城市而感到迷茫,但转念又迅速释然,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家乡。
他的家乡在东洲的中部,如今已经沦为胡虏鞑狗所统治的河鼓星……而河鼓星已经随着绵延不绝的战火覆灭于侵略者的铁蹄之下,再也回不来了……
自己早已是亡国之人……
老人穿过马路,如果遇到脾气好的司机,多多少少会减慢些速度等他过去,遇到脾气不好的司机则会挨上一顿臭骂。
南斗星人的口音和东洲中部是不同的,有很多话老人都听不明白,不过看口型也知道对方是在骂自己,他知道别人很忙,自己耽误了对方时间,只得连连向对方赔礼道歉,但并没有人在乎他道歉与否,只是加快车速,绝尘而去,丝毫不想多做耽搁,更不想在他身上浪费丝毫时间。
老人继续走自己的路,这个时间废品收购站已经关门,他只能带着他捡来的东西等到明天早上再去卖,他住的木棚离这里还有很远的距离,今天晚上赶回去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寻摸什么地方过一晚上。
他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只觉得彼此的世界丝毫没有任何交集,仿佛每一个人都是透明人,活在一个透明的世界。
老人拄着拐棍,拉着车一路向前,看到了闪烁着五颜六色光芒的灯箱,那是舞厅酒吧常用的色调。
他走过门后,看到里面的男男女女正在灯红酒绿中扭动着身体,仿佛被鞑子的机枪扫中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