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这里的天空常年被厚重的雷云遮盖,猩红的血月从云层的缝隙中窥视着下方的世界。
大地是了无生机的焦土,遍布岩石与熔岩。
地面的某处向天空伸出一片石林,组成了一座纯黑的城堡,与城堡的庞大相比,窗户透出的光亮只是星星点点。
这座城堡完全没有作为建筑的庄严和优雅,反而充满了狰狞凶险的气质。
城堡的顶端,也就是石林中最高的一座石笋,被削成了一块方圆数十米的平台,上面伫立着两道对比鲜明的身影。
瘦削的青年男子头顶生着一对骨角,身披紫色长袍,面容因愤怒而扭曲,摆出临战姿态的身体却因为恐惧难以克制地颤抖着。
他的面前是一尊拄剑而立的魁梧铠甲,鳞甲漆黑泛着幽蓝的光泽,银白的裘领下点缀着两道荆棘状的银链,在身后延伸出宽大的猩红色披风。
“我愚蠢的弟弟啊,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吗?”
黑色铠甲之下的声音与金属碰撞回荡,充满了威严和压迫力,虽然语气中一直带着笑,但其中没有丝毫的善意。
长袍青年身体的颤抖加剧了几分,但表情更加坚决:“我一定会证明,作为王,兄长的做法是错误的!”
“是吗……”亚兰克罗•墨赫,被称为“魔王”之人,淡淡地回应道,对弟弟的话语不以为意。
“赛格琉斯,你是想让孤收回最后的耐心吗?”
魔王亚兰克罗收起了笑容,近乎实质的压迫力从周身喷薄而出。
赛格琉斯勉强让自己保持站立,咬紧牙关,缓缓抬起头。
透过头盔的缝隙,他看到了兄长眼中的红芒。
两双相似的血红眼眸对上了视线,与天空中的血月遥相呼应。
片刻的恍惚之中,赛格琉斯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场景。
……
那些王族曾经站立于族群顶端,此时一具具躯体凌乱地堆叠在宫殿之中,僵硬的肢体从尸堆中伸出,就像是被随意丢弃的枯枝落叶。
只有那些失去光泽的血红眼眸,显示出生命存在过的痕迹。
血泊缓缓蔓延,舔舐到了赛格琉斯的鞋尖。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思维和身体同时凝固在原地。
宫殿的另一端,高台以及其上的王座已经被鲜血浸染,两个熟悉的身影趴在王座前的地毯上,还未干涸的血液正沿着阶梯逐级流下。
“父王,母后……”
赛格琉斯颤抖着呼唤着,他缓缓摇着头,渴望自己能从噩梦中醒来。
他下意识地后撤一步想要逃离,却在血泊中滑倒,跌坐在地,双手和衣物浸泡在血液中。
“真是狼狈啊,赛格琉斯。”
声音从王座的方向传来,即使距离遥远也无比清晰,字字敲打在他的神经上。
王座背后走出一名着甲的青年,一手抱着头盔,另一只手提着样式古怪的长剑。
他的武器、铠甲和裸露的脸颊上都沾满了血液喷溅的痕迹,但他神情怡然自若,似乎周围的惨烈景象只是赛格琉斯一人的错觉。
“……亚兰克罗兄长?”
赛格琉斯很快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
魔王唯一的嫡子,魔族年轻一代中最为出色的存在,甚至可能是魔族历史上首屈一指的天才。
“这是在做什么啊!你对大家,都做了些什么啊?!”
赛格琉斯瘫坐在地,嘶吼着质问道,不过更多的只有无能为力的哭诉。
“父王明明已经决定将王位传给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你所见,我正在履行王族的传统罢了。”
亚兰克罗似乎心情不错,用轻快的语气回答了提问。
他随意地踢开王座下的两具尸体,就好像那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而是挡路的石头一般。然后坐上了沾满血迹的王座,并不在意铠甲上增加的脏污。
“赛格琉斯,我的弟弟,你可以离开了。我向你的母亲承诺过会留下你的性命。”
王座上的青年把玩着手中那把样式古怪的长剑,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的母亲?
赛格琉斯意识到这是在说自己失踪多年的生母,魔王的妃子之一,但他无暇思索两人之间有过什么交集。
在这一刻,他的情绪异常平静。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放弃和平的机会,却选择这样的‘传统’。”
“因为……”
……
“力量便是一切。”
亚兰克罗举起了手中的长剑,伸直手臂将其平举在身前。
这是赛格琉斯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到这把武器。
那把剑的外形与金属锻造的武器截然不同,更像是从生物体上拆下的某个剑形的部件。
最醒目的部位是护手的中央,以一颗镶嵌其中的圆球为中心,向周围延伸出血管状的黑色脉络。
——魔神之剑,王者之证,以历代魔族血肉滋养的魔剑。
赛格琉斯将其与记忆中的描述重叠在一起。
兄长口中的“王族传统”,便是新的魔王献祭王族的生命,获得魔神之剑认可的过程,或者说仪式。
“强大的力量,真的是成为王唯一的条件吗?”赛格琉斯再次提问,同时也是对自己的疑问。
亚兰克罗以行动作出了回应,他转动魔神之剑,将剑尖径直指向了赛格琉斯的脖颈。
“这是最后一次了,赛格琉斯。”
赛格琉斯紧握双拳。
他想起了当年拒绝臣服新王便被抹杀的族群,想起了遭受领主欺压的弱小魔族,想起了曾经嘲笑自己理想的同胞。
“我读过关于人类文明的记载,人类虽然是弱小而生命短暂的种族,却能创造出璀璨的文明。他们不需要掠夺就能获得足以喂饱每一个人的食物,他们不需要奴役就能创造出更多的物资,他们不需要镇压就能获得千百年的和平……”
“我想建立一个这样的魔界。每一个弱小的魔族都能拥有充足的食物和稳定的居所。力量的强弱不再是隔阂,一个魔族的价值应该以他/她对魔界的贡献——各种意义上的贡献——来衡量……”
赛格琉斯的演讲被迫中断了,他不断地向后跳跃躲避亚兰克罗不断突进的斩击。
“就是这种无聊的东西吗?!”
亚兰克罗被激怒了,双手持剑朝赛格琉斯的面门横扫过去。
“这不是‘无聊的东西!’”
赛格琉斯扬声反驳道,然而不擅长战斗的他在高强度的躲避之余,体力所剩无几。
“刷——”
赛格琉斯背后展开了两对大小不一的黑色羽翼,两对羽翼交错扇动着将他的身体送上了半空。
纷纷扬扬的羽毛在与剑光接触时,发出了金石相击的声响,同时扰乱了亚兰克罗的视线。
亚兰克罗停在了原地,没有追击,但他的愤怒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如果说之前赛格琉斯的长篇大论是对自己的愚弄,那么现在他展开翅膀升空的行为完全是**裸的嘲讽和轻蔑。
现任魔王不会飞,是魔界每一个魔族都知道的事实。
但没有人敢提起这件事,更没有人敢在魔王面前露出翅膀,更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用娘胎里自带的翅膀飞行!
“给我下来!”
亚兰克罗双手倒转剑身,将剑尖插入地面,一道圆形的魔法阵从他的脚下迅速展开,直到覆盖了整个平台。
金黄色的魔法阵由外围的圆形和嵌套其中的五芒星构成,线条的空隙之间充满了繁复的咒文。
密集的光芒从魔法阵的线条和咒文中发出,如同箭矢一般冲天而起,将空中的赛格琉斯连同周身飘浮的黑色羽毛笼罩其间。
赛格琉斯脸色大变,立刻扇动双翼试图逃离魔法阵的范围。但在他做出第一个动作之前,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嘭嘭嘭——”
那些满天飞舞的黑色羽毛接连坠地,砸在地面上升腾起一团团烟雾。
羽毛散去,其中的人影重重地砸向地面,产生了一团更大的烟雾。
赛格琉斯被重力固定在地面,身下的人形坑还有着继续下陷的趋势。
魔族的躯体远比这些石头更加坚实,即使重力继续增加,对他的损伤也不过是陷得更深一些。
但真正让赛格琉斯不安的,是自己失去了逃跑和反击的机会。
在压倒性的实力差距面前,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计划是否真的可行。
“看来这次兄长真的会将我置于死地……”
赛格琉斯闭上了双眼,似乎是认清了自己的命运,等待着死亡的审判。
沉重的脚步渐渐接近,直到在他的头顶之前停下。
魔法阵被解除,赛格琉斯身上的重力效果也消散而去。
他很清楚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哪怕是逃跑也做不到。
赛格琉斯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
“赛格琉斯,我也想问你一句为什么,”亚兰克罗提起了剑,但没有立刻刺下去,“为什么你不能像阿尔比娜一样,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领地,以身为弱者的自知之明活下去呢?”
阿尔比娜是亚兰克罗唯一的胞妹,一个性格懦弱、实力低微的公主。或许是出于血缘相连的怜悯,亚兰克罗留下了她的性命,将她软禁在领地之内。
亚兰克罗抓住赛格琉斯的脖颈,把他提了起来,后者的喉咙在挤压之下发出了“咯咯”的碎裂声,以及含混不清的呻吟。
赛格琉斯双手扣住对方的手腕,离地的双脚挣扎着踢蹬,两对羽翼也飞快地扇动,然而扬起的气流没有撼动面前的铠甲分毫,仅仅扬起了对方的披风。
泛着泡沫的鲜血从赛格琉斯的口中涌出,顺着下巴滑进亚兰克罗的指缝之间。
尽管这样的伤势对于魔族来说还没有到致命的程度,赛格琉斯很清楚自己与死亡的距离有多么接近。
亚兰克罗沉默不语,猩红的双眸透过头盔的缝隙盯着赛格琉斯的脸,不知是思索还是犹豫。
赛格琉斯在模糊的视野之中,注意到了那柄亚兰克罗从不离手的魔神之剑。
“是错觉吗?魔神之剑好像在活动……”
在视野化为一片灰暗之后,赛格琉斯的意识也逐渐流逝。
就在他的思维彻底停滞前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身体甩飞了出去,同时他的颈椎也在这大力之下折断了。
赛格琉斯的嘴角露出一抹带血的笑容。
“不过如此嘛,亚兰克罗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