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场怎么样?”
大佬张从容开门见山,笑着问他。
“我……我好像杀人了……”
他支支吾吾地回应着大佬,不知所措。
尽管内心的初衷仍然是寻找父亲,但现在,大佬的话让董萧阳回忆起了自己在黑道场的恐怖行径。
尽管罪恶感减轻了不少,失落感还是有的。
“虽然你可能杀了人,但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张从容坐在椅子上,伸手招呼董萧阳坐下。
“你认识的人,你的父母,唐瑞奕,当然也包括我,楠,我们都杀过人。”
“妈妈那样温柔的人,也杀过人吗……”
董萧阳缓缓抬起头,看向大佬。
在他的印象里,母亲就连家门前树底下的蚂蚁巢都要照顾几分。这样温柔的女性,实在是让人联想不到杀人。
他的失落感减轻了一些。
“一会就是早上的时间了,等到他们起来,我再带你们去街上走走。”
董萧阳点了点头,思考着刚刚大佬的话。
杀人,对于一般人来说,是一个沉重而遥远的话题,但对于身边遇到的老一辈战士们,已然是见怪不怪了。
下一次遇到同样的情况,他明白自己或许不会再这么莽撞了。
但如果是为了身边的人而挥出的剑,即使背负杀人的罪孽,董萧阳也认为是值得的。
此刻,董萧阳的内心在成长。
他经历了他这个年纪不该经历的事情,经历了太多了。
先是父亲失踪,后是尚武大会,再是道场杀人。
他已经比半年前,成熟了不少,开始渐渐适应这些残酷的事情。
“大佬早上好喔!董萧阳也起来了喔,这可真是让人意外喔?”
楠从里屋走到客厅,手里端着盘子,放着五个馒头和五杯水。
董萧阳抢着拿起馒头,大吃起来。这一举动让楠内心一惊,虽然她的面瘫脸仍然毫无变化。
“今天意外地积极喔?完全看不出来昨天经历过那样的事喔!”
董萧阳听不出来这句话是在夸他还是在贬他,但是他并不在意,继续啃着馒头。
付家姐弟一同从房间走出,看着客厅和睦而安静地吃着馒头的三人,说不出话来。
明明昨天发生过那样的事情,现在却毫无波澜。
二人被这氛围感染,也默默坐下来吃早餐。
早餐过后,大佬张从容拍案而起,笑着说道:
“走吧,今天我带你们出去走走。”
————地下都市的街上。
三人一路上没见过一座完整的房子,路边充斥着肮脏的垃圾和臭水,发出他们早已习惯的屎尿般腐败的气味。
路人看到大佬,都喊了一句“大佬好!”。
果然,大佬在这里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啊。
董萧阳看到这一幕,内心认定了大佬的地位。
路边除了垃圾,偶尔还会有无家可归、衣衫褴褛的穷人,一条条肋骨清晰可见,深深凹陷的眼球几乎就要失去光芒。
他们的眼神使三人心生怜悯,但看了看眼前无动于衷的大佬和楠,三人一直强忍着仁慈的想法,爱莫能助。
“不要看。”
楠轻声提醒着四处张望盯着穷人的三人。
楠话音刚落,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从路边的小巷被粗鲁地踢出,浑身是伤,衣不遮体,哭泣着趴在地上。
大佬和楠没有理会这一幕,这对于二人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但是董萧阳看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呆滞在原地。
这还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却承受着成人也难以承受的伤痛。
孩子大张着嘴哭泣,却发不出声音。
眼泪也流不出几滴,似乎早已因折磨而干涸。
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几乎就要断掉一般。
董萧阳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去轻轻扶起孩子,紧随其后的付泽宇赶忙使用[恢复]为其疗伤。
但[恢复]并不能马上见效,孩子仍忍受着痛苦,连喘气都是艰难的举动。
看了看怀中的孩子,董萧阳的脸上挂上数条黑线,四处张望,试图寻找丢弃孩子的混账,但巷子里空无一人。
“快走喔!”
楠停在原地,呼唤着三人。
看着孩子身上的伤势,又回头看了看不紧不慢走在路上的楠和大佬,董萧阳的心中出现一丝愤怒。
他在为楠和大佬张从容的无情而愤怒。
董萧阳的内心极其痛苦,他不明白为什么楠和大佬可以如此冷淡。
“为什么不救他?”
董萧阳一声大吼叫住了悠哉漫步的大佬张从容。
张从容微笑着回头看向他,轻声说道:
“救得了他,救得了所有人吗?”
“但他还是个孩子啊!”
董萧阳大声嘶吼着,但仍旧没能改变张从容的态度。
哪怕经历了昨天的事,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连眼前的生命都要放弃。
“为什么不救他?”
董萧阳又是一声怒吼,引来了路人的注意。
有的路人停下来看热闹,有的路人只是嗤笑一声便走了过去。
一旁的屋中也有人探出头来凑热闹。
“好了好了,看看你周围,有人在乎吗?”
张从容改变他的笑容,只是以长辈的口吻教育着董萧阳。
“你看看那边。”
他指了指远处,董萧阳抬头望去,那是一位匍匐在地缓缓爬行的穷妇,用着渴望的目光看着董萧阳三人以及受伤的孩子。
董萧阳从这位可怜妇人的眼中感到了对于生的渴求与对于死的恐惧。
“你要不要也救一下她?”
看着远处几乎濒死的妇女,又看了看自己眼前获救的孩子,董萧阳不知所措。
救了一个,还有一个,还会有下一个。
这是这两天董萧阳在地下都市体会到的事情。
这里的可怜人太多了,仅靠他们的力量,根本就救不回来。
“你不是这里的大佬吗?你这么受人尊敬,为什么不想想办法救这些人?”
看到董萧阳将矛头直指大佬张从容,一旁的楠缓缓走来,硬生生提起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怀中的孩子被付云凡马上接住。
“我说过了喔,大佬是个好人喔。没有大佬,就没有今天的地下都市喔!”
董萧阳与面前的少女楠对峙着,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足以反抗楠,但他仍然与楠怒目相对。
即使没有表情,董萧阳从眼神中也能够感受到来自楠的愤怒。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咋回事啊?”
“这人居然敢惹大佬,不要命了。”
“哎!敢惹大佬的人,照我看就该死!”
………………
周围的议论声传入董萧阳的耳中,他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人几乎都在支持大佬。
他推开眼前拽住的楠,踉跄后退了几步,喘着粗气瞪着眼前的无情少女。
“走吧。”
董萧阳看了看身后,确认小孩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后,招呼付家姐弟离开。
“董萧阳……”
付云凡低声哀叹,对于现状的无奈,她与董萧阳感同身受。
从小在地面上成长的他们拥有善良,在这里却成了异类。
“好了!散了散了!”
大佬摆摆手,示意周围的群众让开道路。
“儿子!儿子!”
一位贫穷妇女从人群外冲入,抱起了刚刚地上因受伤昏迷的男孩。
这一小插曲又打断了刚要继续前进的几人。
董萧阳和付家姐弟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内心更加肯定了自己刚刚的行为。
由于大佬的一席发言,刚刚三人对于救助孩子这件正当的事情,充满了动摇。
但现在他们安心了。
“儿子!”
一个拄着木棍拐杖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走进人群,这是孩子的父亲。
裸露的上身充满了污痕与血迹,仅仅用几块布缝成的短裤勉强遮住了**。
但这个男人转头看到了董萧阳,瞪大了眼睛,大张着嘴巴,想要叫出声,却叫不出来。
“快走,这个人……是恶魔!”
男人用嘶哑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妻儿,但妻子仍然流着眼泪抱着孩子,没有回应他。
他用着艰难的步伐,拄着拐杖靠近妻儿,站在了妻儿和董萧阳的中间,试图从他眼中的恶魔手中保护自己的家人。
这是昨天黑道场的受害者之一。
董萧阳看着他身上的血迹,瞬间明白了一切。
自己就是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
“该明白了喔!这孩子今天的悲剧,都是因为你昨天砍伤了他的父亲喔!”
楠在提醒董萧阳。
在地下都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靠利益支撑。
父亲作为家中最强壮的人,自然要担起家庭的面子。
但经历了昨天的惨剧,这位父亲失去了他在地下都市的公信力,受到众人唾弃的他自然也无法保护他的家庭。
于是,儿子被熟人以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打成重伤,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
楠是很清楚这点的,但初来乍到的董萧阳三人显然理解不了地下都市的潜规则。
“好了,走吧!”
大佬张从容再次招呼三人离开。
刚刚还愤愤不平的董萧阳内心一惊,愣在原地,他再次体会到了失落感,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紧握的双拳也松懈下来,咬紧嘴唇说不出话来。
后悔,董萧阳开始不断地后悔,为自己昨天的莽撞无能后悔。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低头默默跟着大佬张从容走出了人群。
“明白了吗?有些事情不是简单的行动就能解决的。”
张从容背过双手,用长辈的口吻边走边说。
“难道不是因为大佬你昨天让我们去什么黑道场,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吗?”
付云凡忍无可忍,大声抱怨,她认定罪魁祸首是大佬,而不应是董萧阳。
如果不是大佬的安排,也就没有今天这幅悲剧。
悲剧,少一件是一件。
楠转头看向付云凡,眼神几乎如利剑贯穿一般瞪着她,但付云凡并不害怕,与楠怒目相对。
“楠。”
大佬看了看楠,示意她放下敌意。
“难道你认为,昨天你们不去黑道场,事情就不会发生吗?”
大佬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几人也随之停下。
“那是个黑道场,就假设昨天没轮到刚刚的男人上场,今天呢?明天呢?那个男人,迟早会倒在擂台上。”
大佬的话堵住了付云凡的嘴。
“昨天的事情只是让一些事提前了而已,但重点是你们得到了什么。”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街上只留下对峙着的五人。
“姐。”
沉默许久的付泽宇拽了拽付云凡的衣袖,寄人篱下,他不希望引起过多的争端。
看到这一幕,付云凡深呼一口气,紧握的拳头也放松下来,指着大佬说道:
“如果大佬您还要这样戏弄我们,我是不会客气的。”
“如果你能做得到的话,我很期待。”
大佬笑了笑,带着几人继续参观地下都市。
路边仍然会有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但董萧阳三人能做到的仅仅是抛去怜悯的目光。
三人小小的善意在这偌大而残酷的地下都市中不值一提,惨叫声和恶臭味混杂在一起。
“女神,女神能帮他们吗?”
董萧阳轻声嘀咕,想起了这里仍然是圣都岛的地下,女神就在上方。
“女神为什么不看看这里?”
董萧阳忽然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瞪大眼睛望着大佬。
“如果单纯的帮助就能解决,那么我早就带着这的人走出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了。”
正好走到地下都市的一侧岩壁尽头,大佬张从容摸了摸几块凸起的石头,一道法阵忽然出现在墙壁上,随后打开了一条洞穴通道。
“进来看看吧!”
几人进入到大佬开启的秘密洞穴,眼中的景象令董萧阳三人吃惊不已。
三人前所未见的机械装置凌乱地摆放着,从洞穴岩壁的缝隙拉下来的裸露铜丝爬满周围,连接各处,照明则是由和竞技场内一样的漂浮式球形灯提供。
三人内心一震,这是只有神才会有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技术。
“这机器的精度,除了女神宫殿,我想不出来还能在哪见到。”
阅读过相关技术书籍的付泽宇如进入藏宝洞般激动地看着四周,脸贴在一个个机器上观察构造,惊喜与激动流露在脸上,几乎忘记了刚才街上的事情。
“大佬,这是……”
董萧阳对于稀奇机器没有太大的好奇心,他在思考大佬带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看看就知道了。”
大佬说着,走到洞穴最中央的圆台,将手放在了其中的一个平台上。
洞穴内侧的岩壁忽然经由魔法阵打开,出现在几人眼前的是一座金库。
黄金,数不尽的黄金财宝,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三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这……”
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财宝,这又是他们前所未见的场面。
这种装满黄金的宝库,一般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如今在三人眼前成真了。
“有了这些财宝,不就能让这里的人们摆脱困境了吗?”
付泽宇最先想到这一点,董萧阳和付云凡也恍然大悟。
“把这些财宝发给他们,他们不就能走出这贫民窟了吗?”
三人用期待而疑惑的眼神看着大佬。
他们知道,这些财宝就是拯救这里的人的关键,同时,他们也在疑惑大佬为什么没有用这些财宝帮助这里。
“你们还真是天真啊,好吧,的确,我是想帮助他们。”
大佬随手拿下一块黄金,摸了摸。
“抛开我有没有义务帮助他们这个问题,难道我把这些金子都发给他们,他们就能在外面生存下去了吗?”
黄金在他的手中抛来抛去,这么贵重的物品在大佬的眼中仿佛玩具一般。
“穷,从来不是这里的问题,重要的是思想。我的老家有一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直接给他们鱼,不如教他们怎么捕鱼。”
大佬将一块金子扔向董萧阳,被董萧阳小心地接住。
“如果我直接把这些金子发给他们,本来就慵懒而不思进取的他们会更加变本加厉。在我来这里之前,这里真的就是彻彻底底的贫民窟,根本就没有秩序可言。”
董萧阳双手小心捧着手里的金子,又抬头看了看正在演讲的大佬。
“我不能告诉你们这些金子是从哪来的,但是你们要明白,十八年了,我一直没能把这些金子发给那些穷人,就是为了不让在这里囤积已久的法外之徒出到外面去。”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
董萧阳看了看手里的金子,又看了看大佬。
“只要你们明白这些事就够了,那块金子就送给你们了,当是这些天事情的赔偿吧。”
“大佬,这我们收不起……”
董萧阳刚要回绝这份大礼,就看到大佬钻到了一处暗门当中,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充满机械的洞穴中,只剩下楠和董萧阳三人。
“我这几天不会再出现,但是你们仍然要解决一些事情。”
大佬的声音从一旁的喇叭传出。
“走了喔!”
楠摆了摆手,招呼停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三人离开。
董萧阳将金块小心地收在衣服里,走出了这神秘的洞穴。
大佬的一系列行动让他捉摸不透,先是一声不吭把他们带到这里,又是安排他去武道馆杀人,再是现在来参观这秘密金库。
“诶!阳哥,刚刚那些机器明明摸上去很轻很脆,但敲打了几下却完全没有痕迹啊!”
走在归程的路上,付泽宇激动地向董萧阳说起刚刚的发现,
“这材料可太厉害了。”
“嗯。”
董萧阳低头沉思,只是敷衍了一句付泽宇。付泽宇又跳到凡姐身边,开始激动的演讲。
董萧阳在思考大佬的话,大佬让他想明白的一些东西。
经历黑道场一事,他对于残酷的战斗更加有真实感了,这与尚武大会那种不用顾虑死亡的感觉完全不同。
现在,又经历了早上的事情。
这里有那么多居民,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露宿街边的可怜人。
就连孩子也会受到这残酷世界的牵连。
单纯的帮助是不够的,这里需要一场更大的变革。
董萧阳心里有了个底,大佬是想通过他们改变地下都市的现状,同时历练他们,为那所谓的天堂做好准备。
初衷仍然是找回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