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接到玥玥的电话时，我是很忐忑的。我不知道她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只是害怕知道了一切的她会不再认我这个父亲，不认她妈妈这个母亲，不认嘉祥这个男友。要是早点说出来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我这么想。但只是因为现在自己又重新喜欢上了这个“女儿”，所以才会觉得可能到来的失去会格外痛苦。
“喂……爸爸……”电话那头传来如此的一段颤音。听到后的我自然欣喜万分，因为她居然还愿意称我为“爸爸”。
“是我。说吧，玥玥。”
“爸爸……爸爸……我好害怕……怎么办……”
我大概能想象她在电话另一端的样子。一边用力摸着奔涌而出的眼泪，一边强行还用着正常的，不带哭腔的声音说话。她一定是缩在房间的一角，害怕得瑟瑟发抖吧？
所以到底出什么事了？她和她说什么了？感受到她的哭泣的我，心中居然腾起一阵无名的怒火，只是因为她把她弄哭了。短暂的愤怒之后，我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她才是我真正的女儿，而她只是个克隆人，是她的复制品。
原来如此吗……我嘲笑着自己的迟钝，是克隆的也好，不是克隆的也罢，我疼爱的是这个人，是我最亲的女儿啊！而她现在就在我的面前哭泣，我当然会对罪魁祸首感到感到愤怒，也想要……努力做点什么啊。“你等着，玥玥。我现在就过来，可千万别做傻事啊！”我几乎咆哮着挂掉电话，拿起外套就向门外冲去。
工作日的下午，还不到晚高峰的时间，所以并不堵车。我努力驾驶着自己的爱车，以最逼近限速的车速在空荡荡的马路上狂奔着，不到二十分钟，我就来到了他们小区门口，将车停在了马路边上。
我小跑着前往他们家所在的楼栋，喘着气乘上电梯，在狭窄的电梯轿厢里急得直跺脚。
总算到了地方，我像猫一般地走向他们家的位置，不发出任何声音。到了门口，我发觉大门居然是敞开着的，就直接迈步走了进去。
没有任何动静这一情况让这个应该有人在的屋子显得有些诡异，心急如焚的我没有敲门就直接踏入了他们的房间，然后看到了那个在床上蜷缩一团，抱着平板电脑的她。
“玥玥？玥玥？”我小声唤道，她却没有反应。我一开始甚至害怕她是用了什么奇怪的方法死了，之后听到微微的呼吸声才放下心来。
我坐到她的旁边，轻轻抚摸她柔软的脸庞，擦去她眼角未干的泪迹，就像她小时候我经常做的那样。她已经这么大了，二十八岁了，可睡觉时的侧脸却还和小时候一样可爱。这也让我想起了她小时候我抱着她哄她睡觉的情形，那时候的事情都历历在目，仿佛才过去不久。
五点的时钟准时敲响了，我知道一般嘉祥他六点钟就要回来了，也不知道决不能让他撞见我。出于无奈，只能叫醒了她。
“诶……是你回来了吗……嘉……爸爸？你怎么来了？”
“你还问。”看着她露出笑颜，我稍微放心了些，和她开起玩笑来，“是谁在电话里一直害怕来害怕去的，吓得我不得不过来呢？”
她有些尴尬地把双手背在后面，通红着脸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终于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又说：
“你挂断电话之后，我仔细考虑过了。说是仔细考虑可能有些欠妥（因为实际上只考虑了十分钟），但我真的是很认真地想过了哦！”
“嗯，我听你说。”
“其实啊，一开始我是想直接跳下去的，因为感觉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可是啊，爸爸你很麻烦诶，又叫我不要做傻事，我只能放弃咯。仔细想过之后，我发现我果然还是……喜欢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不是出于你们的考虑，而是出于我的私心。嘉祥很爱我，你和妈妈也一点不差呢。”她说着，把冰凉的身体倚靠在了我的手上，“你看啊，也没有几个人愿意为我这么做了吧？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安慰我，害怕我会离开。喂，爸爸，我就没有什么朋友吗？在她生病的时候，没有人来看她吗？”
“她们都把你当作被惯坏的小女孩，没什么人愿意和你交朋友，这一点我和你妈妈一直都很愧疚。而你唯一那一个好友，在两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
“比她走的还早呢……”
“嗯，是的。而且我和你妈跟她的关系也很好的呢。你有了嘉祥之后我们一直说要给她也找个好男友平衡平衡，可是……
我其实还想说下去的，但被她阻止了。在她微微颤抖的身躯里，我读到一丝恐惧的意味——她似乎在担心着什么不好的事。
“那个，爸爸……”
“什么？”
“嘉祥那边，怎么办呢……要是他真的找到了证据，会愿意和这个一直欺骗他的我继续生活下去吗？”
“我有一个办法。”沉默许久，我最终这么说。
“诶？真的吗？是什么办法，爸爸？”
“但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哪怕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是愿意就这么过下去，和他在一起？”
“一直……都很清楚哦。”她露出难得的很成熟的笑容看着我，“她对我有很大的期待呢……所以哪怕做不到她想要的改变，我也至少要保护他，至少要……要留在他的身边。而且，我很喜欢他，和她一样，或许比她还要喜欢。我不想毁了他，更不想他为了我伤心。”
“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请允许我代替嘉祥他感谢你。”我看着一本正经的她，我不由得自豪她是我的女儿这件事。我清了清嗓子，故意引起她的更多的注意，“那我现在来说方法，”我又顿了顿，确保她能跟上我的思路，“这个唯一方法就是：今天晚上就和他坦白，交代包括你失忆在内的一切。”
“为……为什么？”她显然很不解。
“这还要说起你和嘉祥的关系了，得讲一会才行。”我转身看了看时钟，已经逼近五点半了，“他一会可能就回来了，你应该也明白我不能碰见他的。我在回去的路上在和你仔细说，行吗？”
“可是爸爸你开车的时候不是不喜欢说话……”
“偶尔为了女儿破一次戒也是可以的吧？”我伸手捂住她的嘴，把她体谅的话语挡在了嘴里。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我人已经来到了房间门口，我总是喜欢这么干。“一会手机联系哦！”我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晃了晃与她告别，然后快速离开了。
（16）
和爸爸告别之后，我心乱如麻地躺在床上，等着他给我打电话。我现在的状态其实已经好多了，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我甚至还想去死呢！可刚刚走到窗边，我又想起了爸爸他的嘱咐，又想起了嘉祥是怎么惊喜地看着我，又是怎么在家里把我宠爱上天的，所以瞬间就不想死了。其实也不是不想，只是，我觉得哪怕死了也不会比现在好受，不会比现在开心。因为没有人再会围绕在我身边，疼爱我，我又会回到黑暗里面去，那令人恐惧的黑暗里面去。
一会我便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但那难熬的时间还是显得有些漫长，于是我的语气中就多了一些责备的意思。“爸爸，你怎么才来电话啊！”我问着，伸手卷着自己打了结的头发。
“抱歉，抱歉。被电子交警锁车了，处理了一下。”
“诶？爸爸你这个老司机也有翻车的时候嘛……”
“还不是急着来找你，就直接停在路边了。本来想就一会也不会被发现，可谁知道你躺在床上睡觉呢？”他说着，虽然内容像是责备，可听着却像是开玩笑，一点斥责的意思都没有，让我有些愧疚。
“爸爸……那个……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是你爸爸嘛，照顾你是应该的。”
他那父亲强烈的责任感让我无地自容。他做尽了父亲该做的事情，我却想以死逃避。这也是我第一次觉得想要去死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想要狠狠地远离它。
“玥玥？”
“我没事，爸爸。”我很爽快地回答道，然后清了清嗓子，像是下定了决心：“谢谢你是我爸爸……我已经决定绝不去死了！”
“啊？哈哈哈！”他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你这样说嘉祥可是会吃醋的哦？”
“我才不管呢，”我有些任性地说，“要是嘉祥他连这些都做不到，我就和他分手好了！”
“他肯定能做到的，只是愿不愿意的问题罢了。”
“诶？”爸爸的这话可把我吓了一跳。
“让我来说明吧，你和嘉祥的关系……”他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在整理思路，“诶，这人怎么不开啊……嘟嘟嘟！”我刚竖起耳朵准备仔细听讲，却听到了他的一声暗骂和响亮的喇叭声。我这才想起来爸爸他还在开车，便说：“你小心一点啊，爸爸。不用太着急的，还是安全第一。”
“那可不行，”他的语气有些不屑，“我的安全哪有我女儿的终身幸福重要？喂，看点路啊小朋友！”
我有些哭笑不得，既为路上的行人和车辆担心，有些愧疚又为爸爸愿意如此照顾我，帮助我而高兴。我最终决定不再去想这么多，仔细静听爸爸接下来的话。
“玥玥，你觉得现在嘉祥是个怎么样的人？”出乎我预料的是，他没有给我解答，却抛给了我一个问题。
“嗯……怎么说呢……嘉祥他是个很好的人。温柔体贴又很能干……你问这个干什么啊，爸爸？”
“他原来不是这样的……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刚刚进医院工作，你介绍他是陆医生，也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然后呢，然后呢？”我耐不住性子问。
“等他走后，我和你妈就立刻阻止你和他继续交往。当时的他眼神冷冰冰的，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颓败的气息，给人的感觉特别不好。”
“诶，怎么会！”
“不过你倒是很任性地没有听我们的，我们一开始还没发现，直到几个月后有一次你妈看到了你们的聊天记录。”
“妈妈她肯定很生气吧，哈哈。”
“可不是吗！我几十年来都没见到她这么生气的样子，可把我吓坏了。我安慰了她好一会，然后自己到房间里和你谈。”
“我说什么了？”
“你先把那个引起了愤怒地聊天记录给我看了，说实话，让我感受到了一个很……不一样的嘉祥，说的话腻歪极了。这甚至让我怀疑他是在你面前装腔作势，但你一直替他辩解，说嘉祥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不好有原因的，让我再给一次机会。”
“你同意了吧？同意了对吧？”
“当然，否则那还有现在的这么多事。而且，我可是劝了你妈妈她好久呢，你得感谢我才是！”
“是，是，谢谢爸爸了。”
“太敷衍了吧……唉，算了，还是让我继续说下去吧。他第二次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大不一样了，你们两个还是牵着手一起进的家门。他厨艺不错，虽然那时候还称不上精湛，但也在厨房里面帮了我不少忙，你妈对他也多少有所改观了。”
“这样才对嘛……”
“那天下午我和他也谈了一次，他和我说了很多，从自己到你身上。他说是你拯救了她，所以他愿意为了你而改变，于是才有了现在的自己。他衷心地感谢你，所以希望那个一直疼爱你下去。”
“我……拯救了他？”
“先听我说完。”他打断了我的话，“之后我又和他谈到了他的家庭，但他显得非常抵触。也是从那次谈话中，我才知道了他有怎么样的过往——不被父亲关心，被母亲当作工具，父母离异……我打心底里同情他，也为自己之前的武断感到抱歉，明明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给他下了如此定论。我表示会同意你们继续交往下去，也会尽量劝说你母亲她，但最终的决定还要由你们两个自己来做。你也知道，我一向是最听女儿的话的。”
“他向我表示了感谢，也承诺将来一定会更加完善自己，做一位称职的丈夫。其实我一直很后悔，因为我问了他那个绝对不该问的问题。我问他，要是最后你和他分手了，他将会怎么样。虽然你们现在过的很甜蜜，但作为你的父亲，我还是要为那个可能的将来做考虑。毕竟他很爱你，在我看来甚至很疯狂，所以我有些害怕，要是你最终和他分手了，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爸爸，嘉祥他不会的！”
听到这话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嘉祥那么好的人，骨子里那么善良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我又想起了她对他的那些描述，颓废，醉酒……俨然一幅丧失了希望的样子。我这才明白我对他而言到底是个多么重要的存在，“喂，爸爸。他哭了吧？在你和他这么说之后，他哭了吧？”
“嗯，所以我才很后悔。”他爽快地承认道，“他倒在我怀里，哭得很伤心，像是已经丧失了一切的希望似的。我这才感受到我是多么得冷酷与自私以至于伤害了一个如此善良的一个人。我连忙向他道歉，然后出去把你带了进来。晚饭之前你都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不停地和他说着绝不会离开。那时候没有向你道歉，我心里其实一直都过意不去。那天晚上你没住在家里，而是和他一起在外面开了宾馆。你说害怕他乱来所以一定要去，你妈她也没能拦住你。第二天回来之后，你交代说和他**了。尽管如此突然，但我没感觉到女儿被玷污，反而是觉得托付了一个可靠的人，自己可以不用再操心了。又过了几个月，等他正式去医院上班之后，你就搬走去与他同住了。”
“谢谢你愿意相信他，爸爸。”听完故事的我发话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你来操心了，我会自己解决的。”
“不，你不明白！”似乎是害怕我会挂断电话，他的声音异常响亮，“你对嘉祥而言太重要了，但你却已经……”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毕竟他以为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但其实我已经与她心意相通，明白了他想表达的一切。
“不用说了爸爸，我都知道的。嘉祥要回来了，不和你说了。”我慌忙挂断电话，原因之一也确实是嘉祥他来了。我听到了电梯门关闭的声音，这个时候会回来的，也只有嘉祥他了。
我满怀期待地守在门口，可等啊等啊，就是没有门铃的声音，也没有人推门而入。我焦急地打开房门，发觉来者不过是对面的住户。
“嘉祥？”我对着空气发问，怀疑着他是否用了可以隐形的魔法，故意在和我开玩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