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大概是在四点半左右,看完一位病人,休息中的我收到了院长的微信:“老吴他说除了一项数据有略微偏差之外没有别的问题,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看完我便露出微笑,不禁感叹他做事的周到。“应该不会”就是有可能会,到时候等我发现了真相再来兴师问罪,他也能有所理由。但哪怕不管他这些文字上的小把戏,我也能知道,他显然不愿意对我吐露真相。是为了保护她吗?我生出这样一个疑问。
但无论他怎么说,我心中的直觉早已坚定。她肯定有问题,而且我很有理由怀疑是记忆,至少是脑袋这一方面。她的性格有了微妙的变化,有些我说的话也接不上。原来的她我再熟悉不过了,所以这些都可以很清楚地洞悉到。
我正想着,下一位病人的消息已经来到了我的电脑上。我收起心思,毕竟工作还是要好好干的。看完这位重感冒的病人之后,我真觉得网上问诊的庸医实在太多,不靠谱了。上次那对母子也是,要不是来的还算及时,少说也得挂个两天的盐水。
处理掉最后几个病人之后,五点整,我准时起身离开诊室。上次剩菜已经全部吃完了,所以今天必须采购一番。我走出医院大门,径直去那家我时常光顾的超市。
挑选完毕,看着购物袋里琳琅满目的蔬菜和肉类,我突然感到一阵反胃。我是在给她做饭吃,给一个披着我已经死去的女友皮的骗子做饭吃。这让我感到恶心,但却同时让我对自己感到恶心,我怎么能这么想呢?她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我好吗,难道她不比原来更加可爱,惹人怜爱吗?我一方面喜欢她的好,一方面又怨恨她的欺骗。要是她一开始说出来就好了,我幼稚地这么想到,但很快就意识到若是这样我大约会崩溃——拼了命救回来的女友却没了记忆。只有当这个现在的我已经逐渐熟悉了她之后,慢慢揭开那层伪装的面纱,心灵如此脆弱的我大概才能够接受。
纠结着,痛苦着,我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靠着墙壁坐倒下来。一旁一位兼顾保安与手动收银的工作人员急忙赶了过来,样子像是要扶我起来。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自己站了起来,头依然有些痛,就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在我脑海里打架。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还没多久,就明显感受到我的肚子饿了。我想她大概也饿了,采购和自艾自怨浪费了我太多时间,现在已经快要六点了。于是我便决定还是先回家做饭,先不考虑这么多。
回到家,我难得地受到了她热烈的迎接。原本,她大多是在厨房里捣鼓电饭煲,要么就是在客厅里看电视休息。但今天我晚回来了,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很多准备的工作。我是不想麻烦她来给我开门的,但她大概是听到了电梯门和我走路的响动,所以我还没按下指纹,门就“啪嗒”一声打开了,还狠狠请我吃了个大嘴巴子。
“哎呀……对不起。”看着碰了一脸灰的我,她急忙道歉。我摆摆手示意没事,拿着购物袋进了家门。
应该是时间晚了,又或许是她午饭没吃多少,当我开始烧肉的时候,酱油等散发出迷人香气的时候,她像一只章鱼一般贴在厨房外的墙壁上,眼睛不停地往里瞄着,鼻子也翕动着。
“饿了?”盖上锅盖,我回头问道。
“嗯……”她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在墙壁上扭动了两下。
“那就先过来盛饭。”我指指电饭煲和旁边两个我已经洗干净的碗,“我要去上个厕所。”
“啊,好的。”她很爽快地答应了,先让开身子让我出来,再自己走进去干活。
说真的,为了让她能早点吃上饭,我这泡尿可憋了好一会了。舒舒爽爽地尿完,我走向卫生间去洗手。看着镜子里的我的这张脸,我居然在笑吗?为什么?明明被她催着做饭,脑子里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没有想明白的事,我怎么会露出如此欢快的表情?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的笑脸,与那个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她的脸重合在一起,我狠狠打了个激灵,不愿承认这一切。
“嘉祥,我饭盛好了哦!”她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拿出自己的毛巾扫了一把脸,清醒了一下,走出了卫生间。
一出去,我就差点和她撞上。她也急不可耐地站在卫生间的门口,似乎也有些尿急。“你这是被我传染了吗?”我调侃着,把她推了进去。
火应该是开大了,我揭开锅盖,泛着那酱油色泽的气泡咕噜咕噜的,好像马上就要溢出来了。我立马把火关小,看了一下,除了水几乎要烧干没什么别的问题,就加了点水再煮它一会。一分钟之后,我关掉火把它盛出来,开始准备最后的青菜。
“还没好吗,嘉祥?”客厅那边传来她的抱怨声。
“有说这话的空不如先帮我洗好青菜。”
“可是这些都是你新买的啊!”她立即反驳。
“我是说下次,下次!”我把“下次”重复两遍,希望她能记得住。毕竟买洗烧都要我一个人完成,实在是有些劳累,现在大概还受得了,等到四五十岁了,还不知道会憔悴成什么样呢。
她最后“哦”了一声,听上去有些敷衍,但至少比以前要好很多。但愿她能记住吧,我这么想。青菜下油锅了。
加上糖和盐,噼里啪啦了好一阵,青菜总算也炒好了。我盛出刚刚炒好碧绿的青菜,手动关掉油烟机上的排风扇和灯,用湿抹布把滚烫的盘子端上了餐桌。
“没有筷子,嘉祥。”我刚刚转身准备去拿筷子,就听到她这么说。我稍微有点恼火,她难道是觉得我会忘了这事吗?我把筷子从篓子里面取出来,先冲洗,再用开水烫一烫,最后狠狠地搁在她的碗上,“喏,你要的筷子。”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这番怒火,拿起筷子就大动干戈,见我迟迟不落座,她又叫喊起来:“坐下来吃啊,嘉祥。”一边叫着,还一边把一块硕大的红烧肉放到我的碗里,看向我的脸油光满面,嘴角显露出微微的笑意。
唉,我还真是拿她没办法呢……
(18)
又一个夜晚。
气温因为融化的冰雪而异常偏低,特别是到了七八点的时候,太阳完全淹没在地平线之下,不再发光发热提供能量。所以哪怕窗户禁闭,地暖开启,房间里也散发着微微的凉意。而我呢,此时正靠在他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电视,我们这个免费的电视盒子难得有限免的动作大片。他看的津津有味,我也不反感,只是觉得打打杀杀,子弹乱飞的这种电影不太适合我这种温文尔雅的姑娘。
大概是在八点半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依依不舍地从他身上起来,问他怎么了,然后得知了他要洗衣服的消息。“你今天准备洗澡吗?”他关掉电视,一边走向房内一边问我。
我本心想昨天才洗过澡,今天又没出什么汗,就不准备洗了。可下午看那视频时出了一身冷汗(只不过是看的时候很冷静),还有努力思索对策的精疲力尽,让我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倦怠的气息,急需一把热水澡重振精神。“我要洗。”我说,然后就慌慌忙忙地跑向房间拿衣服,准备抢在他的前面。
但他似乎没有这个意思,“女士优先哦。”他说着,然后看着我匆匆忙忙地拿换洗的衣物,冲向那无人的浴室。
进了浴室我就猜忌起来——虽然看起来是因为买菜才回来晚了,但也不至于这么晚才回来吧?他又这么着急地催促我,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我便怀疑他会不会是要趁着我洗澡做些不可描述的坏事。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甚至连我自己都开始讨厌这份猜忌的心了,但是我却不能制止它。他肯定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就是不说。说到底,我们两个人只是看上去相安无事,实际上则是暗流涌动。我想相信他,却做不到,他看上去也并不相信我;我们虽然互相喜欢对方,却又不得不互相怀疑,真亏我们还能处在同一屋檐下呢!尽管我已经得知了全部的真相,这件事也未曾改变,猜疑甚至还增添了几分。
于是我便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涂抹沐浴露,洗发一气呵成。我准备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出去给他来一个“致命”的惊喜。我无法在洗澡的同时给自己计时,否则的话,我真想知道以前的我到底在洗澡这件事上浪费了多少时间。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我就全身舒爽地走出了浴室。原本的一个小时被我压缩了整整一半——半个小时。我早半个小时洗完,他也就能在半个小时洗完。先把衣服拿出来洗的话,晾衣服也能早半个小时。即使是技术进步了的今天,为了洗干净衣服也需要个至少半个小时。林林总总的时间算上,也不早了。所以这半个小时一减去之后,睡觉的时间就能早个不少。今天的他看上去挺疲倦的,我也想让他早点睡。所以那么快洗澡也勉强有了个正当的理由。
洗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上睡衣,我蹑手蹑脚地走向房间。不知道为什么,房门正虚掩着。“果然吗!”我在心中喊叫一声,心想着他果然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然后猛地拉开了房门。
面前的状况有点出乎预料,他……正对着房门的方向,左手拿着手机,我能想象那里面在播放或是展现什么色情的东西,他裤子拉开一半,右手在肿胀的**上拉动着,即使我进来了也没停下。或许是本来就已经濒临绝顶。就在他撇见我那一瞬间,一股浓稠的乳白色液体从那“眼睛”里喷射出来。也许受了惊吓,没有控制好,那液体喷了很远,甚至沾到了我刚刚洗干净的白腿上。
“嘉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铸成大错,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再怎么说进去还是应该敲门的呀!就算是怀疑也不该侵犯对方的隐私,我们还只是男女朋友呢,而且还处在这么尴尬的情况之下。
他也没多说话,只是先老老实实地穿起裤子。我看着那粗壮的玩意上青筋跳动,不断萎缩,然后收进去不见踪影。这是我这个记忆里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一个男性的生殖器官,而这东西我觉得有些恶心,于是便有些莫名地对**甚至男人产生了抗拒。
“我也去洗澡。”他只是这么淡淡说了一句,拿上衣服去洗澡了。
(19)
其实我也听到了声音,但想她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洗完,所以就继续了。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我头上始终顶着恐怖的压力。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有关她失忆的事,把她当成她,可她和她的差别日渐增大,心思也多了起来。她会不会怀疑自己的身份呢?我揉着自己晕乎乎地脑袋,半只脚踏进浴室,却差点滑倒在地。
“呼……呼……”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我的心情才逐渐平复。我当然不会怪罪她,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是对她最大的煎熬。但不管很久之后未的来是什么样子,我都得把当下的事情先做好。而且无论她失忆与否,我都得把她的身份瞒住,不能让她知道真相。我想,她父亲应该也不会愚蠢到犯这种错误的吧。
匆匆忙忙洗完澡,我便掀开洗衣机的盖子。里面已经堆了不少衣服,外套 毛衣,睡衣,应有尽有。我弯下腰去拿洗衣粉,舀了两勺放进去,然后盖上盖子插上电源。洗衣机这边完成之后,我又拿出放在篮子里的我们的内裤和她的胸罩。撩起袖子,一块肥皂,一盆水。
正搓洗着,我隐隐约约觉得卫生间的门外有个人影。毋庸置疑那是她,而这也让我一下子回到了以前。以前,当我一个人在厨房或是卫生间里努力干活的时候,她要么就躲得远远地看,要么就凑上来盯着,甚至还会冲过来抱上我的腰,虽然活一点也不会帮忙干就是了。
“是谁在外面啊!”我用着一首很喜欢的歌的曲调喊着,声音听上去有些古怪。
那个人影动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不见了。我猜想她大概还是在为刚才的事情苦恼,就不去管她了。倒掉盆里满载泡沫的水,我又接了一盆清水准备第二次的清洗。
客厅挂钟走向十点的同时,我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左手是几件洗衣机刚刚洗好的衣服,右手是已经被我晾了一会的我自己洗的内衣物。我走到小阳台,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晾上去,然后返回卫生间再装一盆,又全部晾完,才算是大功告成。
十点过十分,我出现在了自己紧闭的房门门口。回想起刚才那尴尬事,摸上门把手的右手瞬间放下了。我轻轻敲了门,但没有反应。
“我进来咯?”我悄声说着,慢慢拉开了房门。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她正四肢张开地躺在床上睡觉呢。
或许是房门外的灯光打扰到了她,她转了个身,开始背对着房门,背对着我。我先关上门出去,又把其他的灯都关掉之后,重新回到了房间。我坐在窗边,欣赏那蓝粉交错的天花板在深夜里的样子,觉得它美丽而扭曲,静谧又狂放,处处充满着矛盾的气息。
“睡着了吗?”一边甩开拖鞋,我一边问。
“睡着了,嘻嘻嘻……”
“好啊,你在这里给我装睡!”
正说着,我一把抢过被她牢牢钳制住的被子,把霸占了整张床的她挤到了属于她的一边。我进了被窝,她就又不说话了,两人之间的空隙一直透到被子底端,寒气从里面直挺挺地漏了进来。
“你是不是盖错了,被子没怎么宽吧?”
“才,才没有呢!”
“还敢狡辩。”
我伸手挠了挠她的胳肢窝,以示惩罚,然后坐起来,用手把被子重新横过来。空隙消失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减短了不少,我只要稍微往她那边伸伸手,就能触摸到她那隔着睡衣的,温润如玉的肌肤,还有些烫烫的。
“很热吗?”我又问。
“还……还好啊……”
我又摸了摸,这灼热之感却愈发强烈,“那你这是害羞了?”
“没……没有啊……”她连声否定,音也颤抖起来。
在黑暗的房间里,我看不到她的脸蛋,但如果能看到的话,现在想必是通红通红的吧。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今天变得格外如此,只觉得这样的她比以前要可爱万分。于是乎,大概是一下子被冲昏了头脑,“你爱我吗?”我居然这样问到。
她似乎已经有了睡着的趋势,大概确实是很累了,连回答也变得不太清晰。所以我只听到了“当然了……我一直都……”这些断断续续的字句,然后就没了下文。唤醒她太过残忍,于是我就姑且用“我爱你”来填补了她这些话的空缺,然后得到了一句不能再奇怪的话。
突然,窗外又开始下雪了,雪片很大,窗前很快就积了雪。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下雪了,因为现在显然还没用过零点。我说过我讨厌雪,这是因为它与一个很悲伤的故事有关。但我没想到的是,在我这充满着痛苦和快乐的一生里,也有着白雪做伴。快让它停下来吧,我仰着头祈求着上天。我想,结局一定已经开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