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已经过了两天,而我,依旧没有等来嘉祥他。他依旧每日给我转一百元,不过现在不再有多余的问候的话了。对于他的这种几乎完全出于责任的行为,我不得不指出,我其实一点好感也没有。我希望的是他能把我自己当做是家人去爱护,而不是被看作一个吸血鬼,一个讨钱虫,只要给点钱就能打发的走。
第二天我不再哭了,尽管一想到那一切,我还是会很悲伤,但大约是知道怎么哭也无济于事,又或者单纯只是哭干了眼泪,反正我不再哭了。取而代之的,是又一次对他加深的思念。我或许真的是那种很蠢的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却把幸福都记在心里了。我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他是怎么爱护我,怎么理解我的。而我也至今都没有相信,他那么爱我的表现,只是因为我和她长的很像。
我不敢和他说话,他给我转来的钱,我也一该不收。一方面,我害怕与他交流,另一方面,我又渴望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自从见了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我在晚上做梦有时候都会想,他是否又在残害自己的身体了。然后便很担心,害怕他会莫名其妙死掉,差点又哭出来了。
知道他平安无事,生活也一如既往(这些都是爸爸靠着和李院长的关系知道的,嘉祥他每天都有在努力上班),这理应是使我高兴的事,但是对于身份特殊的现在的我来说,却产生了恐怖。我害怕,害怕如果他一个人就能照顾好自己,不会伤害自己,精神上也没有任何痛苦,我的存在就会变得没有价值。我一直坚持地认为,认为我就是为了拯救嘉祥他而存在的。假如他现在不需要我了,那我,是不是也没有必要再存在了呢?
爸爸他很快察觉了我的异常,那天晚上,他来到我的房间与我谈心。因为我始终无法接受他的说辞,所以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我不能接受我要在这里度过余生的现实,我的心不在这里。
于是,他对我实施了“软禁”。他不允许我一个单独出去,就算是和我那心软的母亲一起出去,也要获得他的同意。妈妈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变得这么听爸爸的话。
我一连在家呆了两天,人也变得愈发憔悴。妈妈她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她一直问我,要不要由她打个电话来和嘉祥他聊一聊,或许能让他回心转意。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既然是我都做不到的事情,就不会有其他人可以做到。
她最终到底是不是打过电话了,我不清楚,不过她确实向我表示了,嘉祥他是有意要接我回去这件事。只可惜,虽然我依旧爱着他,却已经不再相信他的话了。
(23)
又一个孤独的夜晚。幽幽的灯光照在我的脸上,把我的整个身体的轮廓映在床单上,仿佛灵魂出窍。最近我总是在思考,尤其是接到了她母亲的电话之后。说起来还真奇怪,她说的明明是最没有道理的话,却最猛烈地触动了我的心弦。她告诉我她依旧在思念我,以及她父亲强硬的各种作为。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她告诉我没有必要对自己要求太高,作为一个平凡人,是远不需要这么高尚的。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只要对自己诚实就好了。
不可否认的是,我也依旧爱着她。虽然有着强烈地想要唤回她的愿望,但我始终没有这么做。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因为对她的责任了,对她的愧疚或许也占了很大比例。每伤害她一秒,我对于博得她原谅的预期估计就会减少那么一点点。我一直在想,假使我去寻求她的原谅,却又被她拒绝了。那时的我该怎么办呢?于是越拖延就越害怕,越害怕也就越拖延。我知道这是个恶性循环,但是却无法跳出其中,说到底,我就连最根本的“责任”问题都没有解决呢。
我自然不希望她痛苦,但若是有违我的准则,我依旧不会行动。所以我开始搜索,搜索我的脑海,去寻找独属于我们的,不可替代的东西;去寻找那个又一次拯救了我的声音。
我想起我初次与她见面的时候。那时候,她正小心翼翼地躲在柜子里面向外张望。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十分眼熟。并不是因为她长得与她有多么像,而是那种感觉,和我记忆里的什么东西如出一撤。虽然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但这显然也很重要,我拿出一张纸,把它记录下来。
我又想起了那个崩坏的生日之夜,那时候我一直在在询问她,询问她是否可以进行到最后一步,以至于她都有些不耐烦了。但我其实并不是在问她,也可以说我知道她必然会允许的。我是在问我自己,因为如果不进行到最后一步的话,她的生命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不必和我绑在一起。但是啊,果然我也希望把她留在身边,突兀地提出要结婚也好,不断质疑自己的内心最终还是决定做下去也罢,我的心果然已经属于她了。明明假装做一个高尚的人,在关于她的事情上,却简直是不能再贪心了。
为了回想起更重要的事情,我小憩了一会。待我再次睁开眼睛,世界也变得清明了许多。我大约忆起了那个声音,虽然并不是什么能够安慰人的话,但正是我从中听到她的心疼,才决定要活下去。她说的是,好疼。想起那个声音之后,我把它在脑海里不断重播,渐渐地发现,这声音里面既然充斥着疑惑,甚至,那似乎都不是她的声音。那和什么东西很像,也是悠远的,轻柔的声音……我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事,没有人,却莫名其妙地被什么东西叫醒了。
可这两种声音并不相似,前者轻柔而又充满疑惑,而后者虽然轻柔却坚定无比。我渐渐地察觉了,那是属于她的声音。我想或许是她对月低吟,把她的思念传递到我这边来了。
我反复默读这几个词语,并揣摩着她的心境。我真希望,这两句话都是出自她一人之手,这样我才会没有那可怜的,也是可悲的心里上的负担。我是个虚伪的人,做些什么事,都要给自己找点理由。
突然,我又听到什么声音了。而且,虽然不是哭声,却比撕心裂肺的哭声还要悲伤。那一定是她的声音!我立刻明白过来,我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而我的心也痛苦得快要撕裂。我能感受到,我能感受到是她在叫我,是她在呼唤我的名字啊!我又一次感到愧疚,而且是更深的,以前从未有过的愧疚。仅仅为了我内心的安逸,我到底伤害了她多少呢?她的复活显然已经使我更加坚强了,就算她不在身边,我也能照顾好自己;但是她呢?得知自己身份真相的瞬间,她难道不会害怕,痛苦得想要死去吗?她又是多么地坚强,在得知了世界上最残酷不过的事情之后,依然毫不责怪地,热烈地爱着我啊!
突然间,我觉得什么责任啊,义务啊都不重要了,甚至即使是生命的重量也不能阻挡我。我从床上站起来,静静地望向远方,她应该在的那个地方。我有些担心,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我的感情还远没有那么纯粹和强大,但我希望可以。我希望,即使相隔千里,我能把我的想法传递给她,告诉她我什么多么爱她,又是多么后悔对她做了这么多残忍的事情,和请求她的原谅。
但很快,更让我高兴的事的发生,几乎冲淡了一切的疲惫与恐惧。因为她这饱含着痛苦的声音,总算和拯救了我的那声呼唤沟通到了一起。她已经死了,而我也愧对于她。我一直想要证明的,就是这声音其实来自于她,而现在我确确实实成功了!不仅在感情上已经没有了顾及,就连心灵的枷锁也被打开。我走到电脑桌旁打开我的保险箱,拿出了那个久违了的相簿。
这里面都是她生病时拍的照,纯白的脸,消瘦的身体,违和的假发。她告诉我虽然治不好了,但也给自己的坚强留个纪念。她说她是个很怕痛的人,哪怕是一点小伤也会让她疼得不得了了。她还说,正是因为有我在,她才能这样与病魔努力对抗下去,直至生命的终点。
我已经快要一年没有打开它了,因为我害怕我一看到她这幅样子我就会崩溃。但现在我已经显然不会了。斯人已逝,而活着的我们也应该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重温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坚强地走下去,似乎也给予了我力量。也许未来还会有很多阻碍,甚至她有可能会拒绝我和好的请求也说不定,但我相信,我是一定能有所作为的。是她唤醒了沉睡的,将死的我,所以可以说,其实是她赋予了我第二条生命。这也许就是上天的旨意,它就是想要我用这截然不同的全新生命,去爱那个全新的她。
我不知道我的思念是否传达给她了,但其实,就算传达不到也没关系。明天我就会去她父亲那边,厚着脸皮把她要回来,再一步一步地重新赢得她的信任。我考虑再三,最后还是把藏在相簿里的那枚钻石戒指拿出来了。
月光洒在戒指上,因为上面蒙了灰尘而没有映射出耀眼的光芒。对我而言,这稍稍有些可惜。
(24)
我一定听到了什么声音,所以才从残破的梦中醒来。我又梦到了很可怕的事情,我又梦到了,我梦到嘉祥他头也不回地离我远去,再也没有回来。
我惊恐地睁开眼睛,大概也不只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声音。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居然又哭了,我暗骂自己的懦弱,可是却又无法阻止这份思念。他说了是先走,就一定会让我回去的!我固执地这么想到,尽管其实连我自己都已经不太相信。
睡梦太沉,让我回忆不起那些许的声音。我只觉得那是很温柔的声音,钻到我的心房里,给我残破的心以抚慰。会是谁呢?会是谁在这么深的夜里向我表达如此这般温暖的情感呢?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嘉祥他,可是又很快予以否定。他怎么还会这样对待我的,明明狠着心把我赶走了,现在却又同情起我来了吗?
或许我真的是有些太过敏感和激进了,因为被嘉祥他狠狠地伤了一次,全身变长满了扎人的尖刺,甚至有些不太相信爱了。我想,要是这真的是嘉祥他的声音该有多好啊。因为听到了这个声音之后,我又一次明白了我想要的,心里缺少的又到底是什么。我渴望着他,渴望他的一切,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我都想要。
我又在床上呆坐了一会。我看着那明亮的大半边月亮不断转移位置。沉寂无声的夜里,偶尔能听到路上有汽车疾驶而过的声音,但很快又回归一片平静。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危险的主意。既然嘉祥他讨厌现在的我,那我变回去不就好了吗?我在想医院里肯定会留有两手准备,万一记忆的删除出了问题,至少还得保证能恢复我的记忆吧?这样想来,医院里一定会有我原来那份记忆的备份。我哀求李院长他,然后把这记忆导入我的脑子里,不就好了吗?
这样我就完完全全是她了,那他应该就不会离我而去了吧?
我知道爸爸他一定不会答应我这个请求,所以并不准备告诉他。但是大门被他设置了反锁,我是打不开的,所以我必须要得到妈妈她的帮助才可以。爸爸起得比较晚,而妈妈不一样,所以这也给我可乘之机。我拿手机给妈妈她发了一条消息,叫她等会起床了来到我的房间来叫醒我。
发完消息的我躺倒在床上,期许着明天的到来,内心激动不已。我觉得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了,有关记忆手术也应该不需要太多时间。那等我偷偷完成了一切,嘉祥他一定会惊讶和高兴于我的变化,再一次把我拥入怀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