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招呼的人穿着一身麻布制成的灰色工作服，就衣服上颜料斑点层层叠叠的情况来看，他上次洗衣服可能是几个纪元之前的事了。那人漫不经心地走到武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乱糟糟的大胡子里散发出各种酒水的混合气味，嗅觉灵敏的犬族兽人，或者是经验丰富的老酒鬼，能从中闻出卡纳镇小酒馆的整个菜单。
武德专注于手上的木工活，仅从气味和脚步声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约瑟，卡纳镇的木匠，酒馆的常客，邋遢的外貌看上去活像个糟老头子，远远超出了灰岩公国平民的平均寿命，但实际上只是个刚过三十的中年人。身体素质尚可，有微弱的水系魔法适应性，未经任何武器训练，腰部曾经受伤，战斗力相当于半只鹅，对自己和龙采薇均不构成任何威胁。
同时也是个大大咧咧的话痨，也许是整个子爵领中最不适合保守秘密的人。卡纳镇上的任何风闻只要进了他的耳朵，不出一周就会变得路人皆知——如果刚好在他喝过酒的日子，连一周都不需要，一天就够了。之前武德暗中煽动“投票”，把龙采薇扶上领主的位置，此君可以说是居功甚伟，可惜他本人对此毫无概念。
宿醉醒来，一打听才知道，左邻右舍好像在他睡着的时候聚集起来，做成了些要掉脑袋的刺激事情，并且没有带上他！约瑟错过了一场乐子，本来还有些愤懑的，但听说好一些的龙采薇大人赶走了坏一些的……什么男爵来着？好事儿！细节部分就不用在意了。
这便是约瑟先生对此事的全部回忆了。
后来，新来的年轻领主宣布，一年之内不必交税。但约瑟还是咬咬牙，将一小袋用于置办新工具的钱币攒了下来，以防有人上门征收时拿不出现钱。贵族们的许诺当不得真，只有最无可救药的醉鬼——约瑟自认为大部分时间还是清醒的——才会相信免税的说辞。自神明创造万物以来，哪有新上任的领主不刮些油水的道理？她现在不收，不代表过几天不收，这钱还是备着为妙，免得被税务官抄家抵债，或者更糟一些，抓走他本人卖作奴隶。
于是这钱就一直塞在床底下，也没见龙采薇派人来搜刮。
也许这位屠龙英雄还是讲点信用的？
至少她从不随便打人，也没有逼迫镇上的漂亮姑娘去她房间过夜……哦，这是位女子爵来着。订做了一个书架之后还付了钱，在暴乱中被抢走的财物也被尽可能地寻回后物归原主了。
都是好事儿。
“削木头啊，不然还能干嘛？这几棵树干天黑之前得全部削整齐，我很忙的。”
武德头也不回，一边拿着刨子装模作样一边答道，心里巴不得约瑟赶紧离开，好趁没人注意的时候用腐蚀术处理树皮。
“小哥，今天没见到子爵大人啊？以前总是看见你们在一起。”
“我家子爵去视察领地了。”
“哦，哦，我懂的！四处巡视一下，让大家看到领主威严的样子，挺多贵族大人都喜欢的。一大早就走啦？昨晚我喝了几杯，今天起得晚，没看见她出巡的风采真是可惜。”
（无知的人类，你懂个锤子。她这会儿扇扇翅膀就能连你的房子带木工作坊一起扬了，见到她的真容怕是整个镇子都要拖家带口地逃命。）
“小哥，你的靴子真不错，一看就是大城市的高档货，在哪买的？等我攒够了钱也整一双。”
（哼，深渊盲蛇的皮做的，想要就自己杀一条去，当心别把小命送了。）
“这么多铁骨树啊，啧啧，砍倒一颗可费劲了。咱灰岩公国的木料重是重了些，硬度可是一等一的好。”
（笑话，我用手就能掰断。你就当是砍来的吧。）
“你早上吃了没啊？子爵大人府上管不管饭啊？我跟你讲，我隔壁的玛丽今天穿了件新裙子，可靓了……”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早饭是我做的！还有，你是怎么从木头一路联想到邻居的新衣服的？）
“哟，小哥，没想到你一个侍卫也会木工啊？”
（【魔族粗口】，你在我背后聒噪了这么久，这才刚刚发现么？！）
武德被骚扰得不胜其烦，又不好直接一个昏睡咒让他安静——毕竟这人现在是龙采薇的私有财产，也许龙采薇会反对这种说法，至少武德是这么认为的——只好开口搭话。
“其实说是管家更贴切，我家子爵的一切琐事都是我代为操持的，护卫的工作只是其中一部分。小时候学过些手艺活儿，木工也略懂一点。”
同龄小孩还在手工课上折腾攻城锤的时候，武德已经能独立组装抛石机了，还会制作全套的反工事、反魔法盾、广域致盲、急性瘟疫等多种弹药。父母老师都夸他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孩子。
但约瑟先生可不在乎武德有怎样美好的童年回忆，谈及他擅长的话题，自顾自地兴奋了起来，蹲到武德身边，用手指头点着木料说：
“武德小哥，我考你一考，铁骨树的树皮要怎么处理才省力？”
“沿竖纹切一刀，然后向两边划开。”
“对呀对呀！树皮有四种切法，你知道么？”
“知道，知道……约瑟老兄，你今天没事做么？”
“没事啊，刚刚做完一批锄头杆，现在闲着呢。小哥，你弄了这么多木材是打算做点啥？”
“给我家的子爵造新房。”
约瑟闻言一怔，连酒也醒了几分，用颇为复杂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武德和他面前的一大片空地。
“往年的贵族想要新房子，都是直接命令平民帮他/她干活的，仁慈一点的强征几座现有的房子，虽然苦了几家富户，至少不至于让家家户户遭殃……像她这样让下人动手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子爵大人对我们不错，对自己人可真是狠心啊。小哥，你要一个人建起整幢房子？你是不是得罪她了？”
武德哭笑不得。等龙采薇在领民面前威严满满地宣布政令之后，将她按进无人的墙角里一通强吻，欣赏她娇羞的真实一面，这算不算得罪？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关系好着呢……老兄，忙你的去吧！我自己能搞定。”
“子爵大人带我们挺过了上次的动乱，又是劫匪又是兽人的，我听说好几个大城市都遭了殃。大人平日待我们不薄，我约瑟不帮个忙简直说不过去！还有这么多木料，小哥你一个人要弄到啥时候？我来帮你！”
说着，约瑟从旁边捡起一把锯子，就要动手帮忙。
武德的内心有一万条三首猎犬在咆哮——
（感谢你的好意，但你一直在旁边盯着，工程进度只会更慢啊你这愚蠢的人类！）
“谢谢，但是真不用！约瑟你想想，这么大一栋房子，就算你帮忙能快上多少？去喝几杯吧，钱不够的话我请，好不好？”
“小哥，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我嘛，手艺糙了点，人懒了点，但总比没有强吧？嫌我一个人不够快的话，你等着，我多喊些人来！”
“我家子爵说过，她不喜欢为了私人享受强征劳力。”
“嗨，不是强征！子爵大人待我们怎样，大家都看在心里呢。你信不信我出去喊一嗓子，就有人自愿来帮忙？”
“不信。”
“敢不敢跟我赌一杯？要顶好的麦酒！”
“我直接请你喝就是，你快走吧，让我一个人专心干活……”
“嘿你这倔小子！我这就去喊人，你有别跑，原地等着！”
约瑟撂下一句像是市井流氓约架一样的话，丢下锯子，一溜烟跑了。
武德摇了摇头，眼见四下无人，继续用一些超出人类认知的小动作加速手上的工作。
（弱小的种族……我才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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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神造种族’中数量最多的群体，占据了大陆的绝大多数领地。一些狂热的人类教徒曾经宣称，其它种族都是神明以人类为基础模板制造的，导致了一系列教派冲突，现在这一问题通常被搁置。这种说法有一定的解剖学依据，但是否属实仍然存疑。在形成文明的智慧种族中，各项能力都不算出众，罕有强大个体出现，唯有繁殖力惊人。在战场上以通常以数量优势压倒对手，先进行远程的压制射击，然后在少量魔法的辅助下展开近战。飞行部队仅在少数强盛国家中出现。与其交战时，建议使用广域打击战术引发溃逃。由于个体力量的孱弱，人类的领袖易于击杀，但与我们的习俗相反，这些高价值目标很少出现在一线战斗中。俘虏价值低，不适合作为劳工。”——《常见敌对种族笔记》，军校生武德抄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