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岩公国,龙采薇子爵领,南方边境。
巡逻,或者直白点说,扛着长矛散步,其实是一件极其无聊的工作。
子爵领以卡纳镇为中心,蜿蜒的小路向四周的村庄辐射。尽管有大批村民响应了子爵大人的拓荒号召,但和广阔的土地面积相比,居民的数量实在是少得可怜。村与村之间依然有大片的荒原,有些地方甚至连道路都没有,连个可以聊天的路人都找不到。
弗里曼百无聊赖地踢开一块挡路的石头,从腰带上解下水壶灌了一口,将长矛换了个肩膀扛着,继续沿着小路走向下一个村庄。肩上的长矛与其说是武器,倒不如说是累赘更加恰当——如果真遇到魔物出没或者兽人入侵,肯定是有多快逃多快,别说是长矛了,就算是身上的衣服都恨不得扒下来扔了,好减轻一点负重。这根绑着尖刺的木棍起到的唯一作用,大概就是向看到它的百姓传达一个消息:领主正在派人保护你们。
用诗句和画作来讴歌自然风光的美好,那是贵族老爷们才能理解的高雅艺术,但弗里曼只觉得他们做作。连龙采薇子爵这样的大好人也有这种毛病,动不动就感叹没有烟尘的天空是多么美好,连空气都是香甜的……至于么?她小时候是在整天冒烟的铁匠铺里长大的么?
硌脚的碎石地面,花朵下长满尖刺的灌木,看得见却射不中的飞鸟……都是些看腻了的风景,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武德长官发的烈酒实在。
可惜,武德长官接管防务后,夺走了弗里曼巡逻路上的最后一点乐子——执勤时禁止喝酒。他给每个士兵准备了一个水壶,送他们出发前,往往要亲手倒一倒水壶,看过壶子底里有酒没有,又亲手给水壶灌满清水,拧上盖子,方才放心。在这严肃监督下,掺酒也很为难。
想起武德,弗里曼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这位长官虽然不吝于赏赐,但在纪律上简直严格得不可理喻。
就在昨天,士兵们正在全副武装进行长跑训练时,武德倒着跑在前面,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袋钱来,说,他指向哪里,士兵们就要立刻用弓箭射向哪里,能做到的话就平分这袋钱。第一次,他指向了远处的大树;第二次,他指向了草丛里窜出的野鼠……
第三次,他指向了自己。
这个疯子!
其他人都呆立在原地,不敢执行这种疯狂的命令,只有弗里曼曾惊鸿一瞥地见识过武德的真正实力(弗里曼以为的),觉得这位子爵的心腹勇士也许真的能躲三步之**出的飞箭。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敢瞄准武德指向的头部,而是将弓拉到半开,软绵绵地把箭射到了他的脚边。
于是,弗里曼独享了那一大袋钱币。里面有铜有银,够他去一趟子爵领以外的大城市,给自己的牧场添几头新的牲畜了。
某种意义上,武德长官刚好可以和心慈手软的子爵大人互补?他们俩也许私下很合得来?
弗里曼甩了甩头,将脑海中无用的思绪抛在一边。
赶快走完巡逻的路线,早点回家吃——
倏地,有什么东西在弗里曼眼角的余光里一闪而过。
是错觉么?
他揉了揉眼睛,四下环顾,什么也没有发现。
风吹过路边的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响声,一对山雀在落在灌木丛上歇脚,警惕地打量着扛着长矛的弗里曼,仿佛在犹豫要不要振翅飞走。
看上去一切平静如常——但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也许只是春天的小动物?
弗里曼用长矛朝灌木里刺了几下,但是除了惊走两只小鸟以外,并没有别的收获。正当他重新扛起长矛,准备离开这诡异的地方时,后脑上传来一阵疼痛,像是被顽童用小石子丢了一样……
“啪嗒。”
真的有一颗石子落在了地上。弗里曼回头去看,不确定这颗圆形的石子是本就躺在这里,还是真的曾经被谁丢到过他脑袋上……
但很快,他就不用纠结于这个问题了,因为后脑勺上结结实实地挨了第二发。这次的“暗器”是一颗坚果,从弗里曼的头上弹落之后,还在地上调皮地跳了几下。
“谁家的野孩子,给我出来!”
弗里曼怒不可遏地拿起长矛,摆了个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凶悍的架势,大声向周围喊道,
“就算是恶作剧,接连两次也太过分了!我可是领主大人派来……”
突然,他的怒吼戛然而止,后半句话被硬生生咽回了喉咙里。冷汗不受控制地从后背留下,全身所有的寒毛如刺猬一般竖起,恐惧让他不敢发出半个音节。
一柄匕首从后方抵住了他的咽喉。
“龙采薇的士兵,只有这点水平喵……放下武器,双手举过头顶,饶你不死喵。”
一个慵懒的女性声线从背后传来。优美的声线中带着点鼻音,像是额外加了白糖的蜂蜜一样甜腻,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下,也许弗里曼还会对这声音的主人有点好感。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更像是南方的……
如果是人类的劫匪强盗,摆出“领主手下”的身份或许还能周旋一下,但若是兽人的入侵部队……弗里曼不敢去想象这种可能性。
弗里曼乖乖丢下了长矛。无论对方是谁,贸然激怒她然后送命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他还有一家人要养活。万幸,对方也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撤走了他脖子上那柄冰凉的利刃。
“嗯,好乖好乖。现在,到前面去带路,我要见龙采薇。敢耍什么花招的话,宰了你喵。”
弗里曼保持着举起双手的姿势,表明自己没有威胁,然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袭击者的样子——
肌肉紧实的双腿、皮革缝制的猎装、寒光闪烁的匕首、轻松戏谑的表情……
当然了,还有标志性的竖瞳,和一对栗色的猫耳。
弗里曼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兽人,而且是以敏捷见长的猫族——难怪会被她悄无声息地绕到背后。
哪怕对方是个体型远小于自己的雌性,弗里曼也清楚地知道,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和她一对一单挑,自己毫无胜算。更不要说她那些可能仍然暗中潜伏的同伙了。
跑?更不可能。
的原因,弗里曼早就不能一路狂奔了,就连武德长官也默认了这一点,没有拿年轻士兵的短跑标准去苛责他。至于和猫族兽人赛跑,更是痴人说梦了。
真给她带路?
绝对会被利用完之后当场杀掉的。自己的尸体会还被指指点点,“看呐,这就是叛徒的下场。”而且自己的家人也可能遭到牵连,子爵大人或许会网开一面,但武德长官……绝对不是个心存怜悯的人。
那么只有将希望寄托在长官留给他的“最后手段”上了。
除了水壶之外,另一件武德给巡逻队全员配发的装备,是一块刻着神秘符文的小木片,巡逻时用绳索挂在脖子上,藏在上衣里面,那个兽人应该还没有发现。没人看得懂符文的含义,而武德只说是高深的魔法玩意儿,当个护身符挂在身上就好,遇到生命危险就捏碎,他能在很远的地方感知到——据说子爵大人在当上领主前是一位游历四方的魔导师,想必武德也她那里弄到了不魔法道具。
现在,是这个“护身符”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弗里曼背对着兽人,故意在前面加快了脚步,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然后假装挠痒,从领口拽出了系着符文的线绳——
“人类果然是狡猾的种族喵,不能指望你们都和龙采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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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曼老兄怎么还没回来?长官,我们是再等他一会儿,还是就地解散?”
“哈,那个老糊涂!怕是在路边找了个草窝,正趴在里面睡觉呢!”
“搞不好是遇到兽人了……长官,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不要慌,符文没有反应。你们先解散,回家休息去,我留在营地等他一会儿。”——士兵们与武德训练后的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