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起来。”
亲卫像是呆滞了一般，傻傻地看着李晓。
“……要我拉你一把吗?”
李晓伸出手，那亲卫看李晓作出这个动作后，像是着了魔一样地连连向后爬——
“不，不要打我！”
素称强大的元帅卫队居然露出这副狼狈的模样，李晓竟然有了一丝负罪感。这副场景，就像是他摧毁了元帅卫队……
“你们，是元帅卫队的新兵吧?是不是出身贵族?”
“是……是是……”
“这么说……你们不是老亲卫们的后代。是新入力量啊。”
“对对……最近元帅卫队突然要扩大建制，家里人觉得我们需要历练，花了点钱就把我们送过来了。我们十个人都是主城第一学院的落榜生，入学时没通过测试，被赶回到家里赋闲……”
“对不起，是我片面了，你们十个人不应该代表整个元帅卫队。你们训练了几年了?”
“五年。”
“哦，那是在《学院兵役法》之前啊。下这个决心可不容易……”
李晓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打的确实太狠了。
圆石小径上一片狼藉，遍地都是盔甲碎片。亲卫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几个能哼哼的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另外几个干脆就不动了，乍一看还真不知道是死是活。李晓下手很有分寸，看似每一拳都足以粉碎花岗岩，但那些力量都是为了碎甲准备的……应该吧?
不，并不是。自己有些冲动才是事实。
李晓在心中承认，亚妮娜受伤的确让他感到愤怒，但这并不是他下狠手的全部理由。如果今天拦他路的是哪里来的混混，或是城防军、治安局，他最多只会解除他们的武装；但好巧不巧，偏偏是元帅卫队——
一整支小队的人命，他不会忘记。
他不会忘记——那些面孔没有消失在剑刃和箭矢之中，而是消失在了屠刀之下。
“亲卫。”
这些人，和那桩惨案没什么关系。自己只是在泄愤而已……他越这么想，负罪感就越发地重，语气就越发地柔和。即使李晓那极具压迫感的气场消失了，坐在地上的老兄却仍然心有余悸。
“我我我……我在！”
“放松，我的气已经消了，不会把你怎样的。但这并不代表这件事就那么过去了……在这之后，你们这帮家伙得去学姐家登门道歉。”
“可是是她先动的手啊……”
“是嘛，你是这么认为的?你们不没事找事来堵人，谁会吃饱了没事干找架打?谁先动的手你自己心里难道没点数吗?”
“而且，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李晓的眼神又变得可怕起来……亲卫已经开始后悔多嘴那一句了。
“伤到学姐的那一剑，你们是冲着她的脖子去的。幸好学姐反应能力出色，不然那一道划痕就不会出现在手臂上。”
亲卫已经不记得那一剑到底是谁出的了，他只希望不是他砍伤了亚妮娜。
“等你们缓过劲来就去道歉，顺便帮我给学姐和莫尔——就刚刚拿剑准备砍你们的那小子带个话，就说……”
“感谢你们这些天来对我的帮助，接下来的事情我会自己解决好的。”
暂住在亚妮娜家的日子已经结束。时光短暂，即使相处只有几天，李晓就已经把莫尔和亚妮娜二人当做了自己的朋友。他们慷慨地给予本应无家可归的李晓吃住，莫尔更是义不容辞地继续在日暮中服役……李晓很感谢他们。如果没有这两个朋友，他的主城之旅开始的就不会那么顺利。
他迟早有一天会报答这份恩情。但现在李晓如果继续留在富人区，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是他拒绝了麻烦的人提出的麻烦要求，因此后果也理应他来承担。不应该因为自己的行动，干扰了莫尔和亚妮娜的正常生活——李晓是这么想的。
因此，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就此告别。
“亲卫，我再问你。你们后面的那位除了富人区不让我进以外……”
“还有各类餐馆，学院餐厅和宿舍。这些地方，您都被纳入了黑名单。”
没等李晓说完，亲卫就慌慌忙忙地接话。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艾利克斯小姐?
如果动用大元帅家一等贵族的特权，她完全可以做到扼住李晓的咽喉。但真的有必要吗?
这些针对李晓的举措里藏着急躁。李晓明白，这是要逼他就范。其实星月提出的要求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教她几招而已……但让李晓当一名主城第一学院高材生的老师?他自知不够格；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他也没有教人的时间。总之，理由有很多个，他可不想卷进元帅女儿的麻烦事里。
即便星月的攻势再猛烈，李晓也不会妥协。
“我知道了。既然贵族大人不让我去这些地方，那我只能遵命。”
风餐露宿对李晓而言早已成为习惯。主城的大道可比无界森林潮湿的泥地干净多了，他就算条街往墙边一靠，只要他想，他也能睡着。
“今天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和无关的人提起……这应该不需要我提醒吧?”
“是，是。小姐也说了，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守口如瓶……”
“那就好。”
谈话告一段落。
李晓转过身，沿着圆石小径朝中央大道方向走去。亲卫看着李晓的背影，心情复杂。此刻，他既因被打而对李晓感到愤恨，又对自己的弱小而感到无奈。今天的事情，他估计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能把重型铠甲一拳打碎的少年——他从心里害怕他，恐惧他，敬畏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断剑。
如果能够变得像李晓那样强大就好了，他不禁如此想道。
如果能像李晓那样强大，他便不会在家族中因落榜而被人瞧不起，也不会被赶来在底层当别家贵族的亲卫。他将会被送入专业的军事学院就读三年，然后——到油水最多的战争中捞取财富和名望。
此刻，他前所未有地渴望着力量。
……
……
李晓走出富人区，倚着中央大道路边的红石灯望向来往的人群。他其实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自顾自走着笑着的城市居民身上，他在思考自己的事情。与元帅卫队碰面让他心烦意乱，更要命的是，他由此想起了那支小队的尸体被装上矿车时的场面。
“头……有点疼。怎么回事……”
「你看那堆骨头。你分的清吗……究竟哪些是他们的，哪些是我们的?」
「这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有个头?难道要等我也成为那堆中的一部分?」
「李晓，继续呆在这里，我们都会死。」
记忆，记忆在不断地涌出。
“该死……”
李晓捂着头，身体向一侧倒去，撞上了街边房屋的砖墙。
「李晓，活下去……你还小，你不该……」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怜悯！你可怜了敌人，谁可怜他们！」
「李晓，是你害死了他们。你这个虚伪的，卑鄙无耻的小人！」
不，这已经，不是记忆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能听到已死之人的声音！
李晓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地涌入他的大脑。耳畔不断传来惨叫和挣扎的声音，他仿佛能感受到火焰的温度——
「李晓，你要记住。大火烧掉了你的一切，无论你想不想，你都只能重新开始。路，你自己选……是像个懦夫一样结束自己的生命，或是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又或是成为一名棋手，在权力斗争中博弈；亦或是……」
「成为一个英雄，一个纯粹的，真正的英雄。这取决于你，李晓。」
“史蒂夫……”
李晓几乎要失去意识。
“喂……喂！”
“李晓！”
李晓猛地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还站在主城的中央大道上，两旁的行人依旧来来往往……他能感受到有人在拍他的后背。
“李晓?你没事吧?”
“这个声音……洁希亚?”
“你的脸色很不好看。”
李晓转过头，一名将头发盘起，身着轻甲的女剑士正以关切的语气询问他的身体情况。
“我……哪敢劳烦卫队长担心，我没事。”
李晓撇开剑士的手。
“不要勉强自己。”
“我都说了我没事……洁希亚卫队长，我不值得你如此费神。”
名为洁希亚的女剑士叹了口气。她向后退了两步，和李晓保拉开一定的距离。
“你还在恨着我，李晓。”
“不，抱歉……刚才是我激动了。那么，这应该不是街头偶遇吧——卫队长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为什么不能像一年前那样叫我洁希亚呢?李晓，我曾和你共同作战……我们是战友，是朋友，即使发生了那件事情……”
洁希亚还没说完，李晓就打断了她。
“卫队长，当你阻止我追查那些下手的亲卫，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头上的那一刻，我已经无法……哎，算了。”
看着洁希亚那身倍受折磨的盔甲，李晓不由得想起了在甲胄之下那曼妙的少女身材。他知道，洁希亚的腰，腹，背各有一处触目惊心的伤疤……那是战争给她带来的痛苦。一年前，元帅卫队陪同元帅前往无界森林视察，碰巧遇上了夏季攻势。在悍的授意下，元帅卫队编入日暮战斗群，以便于维持战场纪律和在必要之时直接参与作战——事实上，由于战斗太过激烈，整场战役无时无刻不处于“必要之时”。
洁希亚，是一个值得将背后托付给她的可靠战士。李晓知道不该冲她发火，但如果不是洁希亚她阻止李晓继续追查下去，他完全可以让那群杀人犯通通上法庭，或者……
“所以，大人。到底是什么事劳烦您亲自过来一趟?如果是为了我刚刚揍的那几个毛头小子……放心，他们都活着。而且，日暮进城的消息应该没有放给元帅吧?”
“日暮的士兵都是出色的战士，但主城有自己的规矩。如果没有大元帅替你们作掩护，你也不可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城。”
洁希亚身体前倾。她想观察李晓的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了伤，但碍于李晓的冰冷态度，她不敢挪动脚步靠近。
洁希亚知道，以李晓的实力，几个只草草训练五年的亲卫是没办法把他怎么样的。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刚刚她走到李晓身边时，他的脸色可不好看。
“继悍的女儿和卫队之后，悍本人也出马了?我真有这么大面子?”
“李晓，我知道你恨我，我能理解……但是大元帅他跟这件事没关系。我这次来，就是受元帅委托的，他想见你一面……”
“悍见我做什么?”
“也许只想和你叙叙旧。”
李晓轻笑一声。
“找我叙旧?他老人家没闲到这个分上吧。”
“的确。元帅他还有很多边防事务要处理，但你知道他对你有多关心。夏季攻势结束后，他也一直在牵挂着你——那些寄给你的信，你都收到了吗?”
“无非是一些老人家的絮叨罢了。”
“是啊，一些充满关怀的絮叨。你是不知道，他每次收到你寄来的回信时笑得有多开心。”
“李晓啊，我跟你说……元帅他每次空下来，都会去找比你先到主城的日暮战士打听你的事，他是真的很在乎你……”
“行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去，我去见他！”
洁希亚高兴地笑了，长长的睫毛让她的笑容看起来就像初春的青色，可爱极了。她就知道李晓最吃这套，他这个人最应付不来别人的关心。
“那，跟我来吧?”
“真是的……堂堂元帅卫队的队长竟然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李晓心里有些不甘。洁希亚把自己看得透透的，以至于她每次要挟李晓都能得手。但李晓却总是摸不透这个女孩，她想要什么，她喜欢什么或是讨厌什么，她都藏的好好的。
“那些挡你去路的亲卫我会妥善处理的。你别对他们发火，一来他们只是在执行命令，二来他们不是从小就在卫队中受训的亲卫后代，也承受不住你的怒火。没管好下属是我的不是，我就在这里先给你道个歉……”
“洁希亚。”
“什，什么?你能不能别老是打断人家说话啊……”
李晓突然唤了一声洁希亚的名字。这让洁希亚有些乱了阵脚，她还以为李晓会一直待她那样冷漠。毕竟一年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李晓一辈子不和她说话她也能够理解。
她的双颊染上了微微的红晕，说话语气也变得战战兢兢。
“你的伤怎么样了?”
“都一年了，早就好啦。”
李晓始终无法对这副娇美的面容感到愤怒。他知道，一年前的那场屠杀洁希亚根本没有参与。在残酷的战场上，元帅卫队也难免出现了动摇。洁希亚为了避免队内出现裂痕和矛盾，她独自承担了所有的责任——她成功了，在她的阻拦下李晓没有去揪出凶手；并且，这也让她深感自责……她做好了和李晓闹僵的准备。
李晓很清楚洁希亚的苦衷，因此当他与洁希亚再次相遇时，他选择了退让。而突然受到李晓关心的洁希亚，则感觉自己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可能，她自己和李晓也差不多吧——大家都应付不来他人对自己的好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