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们到了。接下来的时间……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随便坐，我给你倒杯喝的。想来点什么?花茶还是甜菜根汁?”
“有酒吗?”
“滚，小孩子喝什么酒。”
“得了，现在我又是孩子了。”
悍给李晓倒了一杯甜菜根汁，递到李晓的面前。李晓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嘴角还微微渗着点淡红色的汁液。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悍大叔?”
悍走到石英办公椅旁边坐下。
“这么急……也好，你我的时间本来也不多。那我们就直奔主题——”
“李晓，日暮来主城打的什么算盘?”
悍的口吻看似漫不经心，却是给李晓来了记直球。
“元帅府虽然替你们打了掩护，但这不代表我们完全信任你们。在这种敏感时期，你们应该不会集体带薪休假吧?”
“我不知道。”李晓摇摇头，“我不是晴文，也不是双头鹰，一个小小的中尉怎么可能知道上头是什么意思?”
“嘴巴倒严实。李晓，你不是不清楚我的为人，如果你们来这的目的正儿八经，我是不会妨碍你们的……边境守军擅离职守可不是小事，我总得弄清楚原因。”
面对元帅的问话，李晓只是无奈地摊摊手。
“我也想知道啊，我们那如黑曜石一般受人尊敬的晴文大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话说，您老人家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直接问他?这可是我自从无界森林回来后听到过的最好听的笑话。你难道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平时看上去一直笑眯眯的，心里却一直在鼓捣这鼓捣那……想让他开口，除非你把自己当成肉送过去。”
悍没好气地抱怨道。
“也罢，即使这主城再乌烟瘴气，能压住一支精锐分队的力量还是有的。无论你日暮是来干什么的……我都要友情提醒一下，主城里四处是我的眼线。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里——如果你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元帅卫队绝对不会咽下这口气。”
没等李晓回答，悍便举起手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悍将双脚重新放到地上。他扶着办公桌缓缓起身：
“好吧，正经事说完了，该唠点家常啦。李晓，学院生活感觉如何啊?”
“挺新鲜的。”
“是吗，那就好。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去上学。红石，合成……什么都好，学点东西，了解了解这个世界。这样，你才能找到自己热爱的东西——你应该不喜欢砍怪吧?”
“我可不是心理变态啊，大叔。”
悍走到李晓旁边，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晓一个踉跄，顿时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哈哈哈，我知道你小子不是。”
悍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突然又没了声音。
他从头到尾将李晓打量了一遍，最后将目光锁在了李晓的那双眸子中。
“要是你的父亲知道你现在长成了这么一个大小伙，他会怎么想呢?”
“悍大叔?”
“李月啊，李月。你的儿子可不比你当年差多少咯……不过，这孩子看上去还是有点呆。”
悍面部的肌肉逐渐松弛下来。他望着李晓，似乎想在他身上找到回忆。
十八年过去了。对人类来说，这是一段漫长的时光。但有些记忆是超越时间的，只要生命还没停止运作，它们便会伴随着生命一直存在。悍依旧记得，那时他比李晓大不了多少，站在他面前的二人，也如初升的朝阳一般，有着年轻的活力——
他还记得二人的面容。离别之前没有告别，没有拜托，他们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微笑。
那笑容里包含的是什么?悍很清楚，但他又不明白。
“悍大叔，我父母的事……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吗?”
“抱歉，小子。这是李月和霖子的意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的——但不是现在。”
“我不着急。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自然而然地，他们的事我也没多在乎。但是……他们总是出现在我的梦中。那模糊的身影，总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片火海，两个黑影，一把剑。
每当李晓从梦中醒来，他的心就像是被两座活塞相向推动一样。他的胸口会闷的厉害，他会感觉心脏无法正常跳动。
他曾确信，自己是生病了。
“……李晓，你的父母没办法给你一个幸福的童年，他们也没办法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但希望……你不要恨他们，当父母的除非万不得已，谁会把自己的孩子抛下呢?”
“我的童年过得很好，即使我从未见过父母，但我有像父母一样照顾我的叔叔婶婶，还有一个可爱的弟弟陪伴我——因此，我当然不会恨他们。”
悍知道，三年前骷髅部下属作战部队骷髅一师突然袭击了南瓜村等诸多人类边境村庄，李晓的养父母因此遭难。从晴文那里得知李晓是李月之子后，悍总想着能不能在各种方面照应他，于是他以视察前线为由，带着卫队前往无界森林“督战”——实际上，他是来特别关照李晓的。没有战事的时候，他天天把李晓拉出去亲自进行指导。无论是剑技，格斗，攻坚还是指挥，他都悉心给李晓讲解其中奥义……尽管有的时候李晓并不想听。
在无界森林的那段时间发生了许多悍戎马生涯中闻所未闻的事情。日暮的指挥和战术，还有特别行动队的强大，他都有领教。夏季攻势之后，他特意找晴文喝了一天的酒。在酒桌上，二人表面交谈作战心得，实际上是在相互试探——悍需要知道，这样一支强大且古老的军队是凭借什么在边境屹立不倒的……最重要的是，他需要知道这支军队的立场。
那天晚上，自诩好酒量的元帅是被亲卫抬着出来的。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的脑袋迷迷糊糊，昨天在桌上发生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
即使如此，悍通过观察平时日暮士兵和军官的训练与战斗，也能摸清一些情况。日暮内部没有较大分歧，士兵作战素质高，纪律严格但气氛活泼。从表面来看，日暮并没有加入任何一个势力——他们甚至没想过这个问题。悍也能理解原因，在全mc大陆最残酷的战场上，日暮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角逐虚无缥缈的东西。赢下战争，活着回家，这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李月，你的父亲……他对我有恩。因此我本来应该早点发现你，然后把你接到主城来。”
“没有这个必要，大叔。我的父亲对你有恩，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你应该回报我的父亲，而不是我——”
“别这么说。”
悍打断了李晓的话。
“李晓，你很坚强。也许你已经长大了，但在我们眼里，你还是个孩子。无论是晴文，双头鹰，还是你的那些日暮前辈……他们都觉得，有些压力没必要让孩子承担。我帮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李月的儿子——我觉得，这是我们必须承担的责任。”
悍的话语里充满坚定。
李晓的嘴角流露出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悍元帅，除了威严以外，李晓找不出其他的词语来形容这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但随着接触的越来越多，李晓逐渐发现……悍的内心其实是柔软的。
“这么肉麻?不像你啊大叔。”
“你这个死小子……”
这些年来，李晓的人生都是在剑与血中度过的，他不曾设想过哪天自己能有空闲下来，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和目标。现在，他倒是有了一个小小的梦想，或是说，他拾起了自己过去的梦想——
他想守护那些关心他，支持他，陪他走过漫漫长路的人和事。
他想守护美好的一切。
“哎，怎么越聊越沉重了?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咱就不扯这些了。”
悍走到办公桌后的木桶旁，从里面拿出一个玻璃瓶，然后往里面倒了一些不明液体。
“李晓，你应该见过我女儿了?”
“嗯。”
“怎么样，能上眼吧?”
“嗯，是个美人。”
李晓和悍相视一笑。
“我说大叔，你是不是和令千金……有什么摩擦?人家可不待见你啊。”
“哎，天下父母心……既然我做出了那样的决定，那我就必须承担它带来的后果。为此，星月她厌恶我也是正常的。”
“……你究竟作出了什么决定?”
悍举起玻璃瓶，往喉咙里灌了一口。
“这个，就暂且先保密吧。自从那件事以后，星月就不认我这个父亲咯……她变得更加独立，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变强。五年前，她不惜假借我的名义扩充元帅卫队，重点招募一些贵族的非继承人进来，然后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私兵培养。”
“她哪里来的经费?”
“星月可是艾利克斯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她有调用部分家族收入的权力。我的女儿可厉害着呢，她养了一群打手，但并不信任他们。说白了——那些被以元帅卫队名义招募进来的家伙们只是她用完即弃的弃子。”
“你就放任她培养自己的势力?”
李晓有些惊讶。星月的这种行为，明摆着是想和悍决裂。如果这种行为都能被容忍……
“就我个人的立场而言，星月她培养越多越强的打手越好。”
还越多越好?
李晓更加疑惑了。
“你刚来主城，不清楚主城的情况。高大的城墙阻挡了外敌，同时也掩藏了城里的那些龌龊事儿。这几年，我得罪了不少人，那些藏在暗处的势力蠢蠢欲动，想方设法地给我添麻烦。我的女儿刻意要远离我，这无疑是给那些人钻空子的机会……”
“所以，你希望你的女儿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自保。”
“没错，李晓。主城的水很深，星月她还只是一只雏鸟。她不想看见我，不想我干涉她的生活，我也没办法每时每刻都关注着她。我的眼线即使遍布全城，但有的时候，她依旧能躲过我的监视……”
“你很担心。”
“对，李晓。你笑我也无所谓，但我真的不希望星月出事。这也是我拜托洁希亚来找你的原因——我想请你帮个忙。”
悍把手中的玻璃瓶递给李晓，示意他尝尝里面的液体。李晓接过玻璃瓶，小心翼翼地闻了闻。
“这是……”
“北原针叶林产的上等浆果酒。”
“我可是小孩子，喝不了酒的啊。”
“得了吧，战士。”
李晓举起玻璃瓶，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诶，你别喝那么快……算了。这几天，星月一直在派她的手下调查你，但那些人都被我截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现在对你非常感兴趣。我认为，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等等，你该不会是想……”
“没错，李晓。她想了解你，接近你。我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你能反过来掌握她的行踪。”
悍咳嗽一声，像是要将什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李晓一样，他郑重其事地盯着李晓的双眼：
“李晓，我没有多少可以依靠的人。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但我只有拜托你了……你能否在她羽翼丰满之前守护好她?”
“大叔……”
李晓突然想起和星月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候李晓还在疑惑，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女孩出门要带个面具?她究竟是想在谁面前隐藏真容?
“我明白了。我向你保证，你的女儿不会出事的……至少在我有气的时候。”
“别说的那么恐怖……谢谢你，李晓。元帅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
……
李晓离开后。
“出来，洁希亚。”
艾利克斯•悍对着空气命令道。
话音刚落，本来应该什么都没有的墙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位拿着玻璃瓶的女孩。她有些调皮地微微笑着说道：
“抱歉元帅，因为很感兴趣，所以……”
“你这丫头，知道隐身药水有多贵吗?你居然把这玩意用在偷听上?”
“你知道的元帅……没有它，我骗不过李晓的感觉。”
“哎……算了。所以，你有听到你想听到的内容吗?”
“当然。只要是关于李晓的内容……就都是我想听的。”
女孩羞涩地笑了笑。
“你这孩子……怕不是着了魔啊。”
“您说的对。自从得知李晓进主城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里。元帅大人……我是不是生病了?”
“哈哈哈哈……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元帅将玻璃瓶丢回木桶。
他看着洁希亚一脸痴痴的模样，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