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捅破了某一道玄不可言的屏障,自从她们发现关于世界的“真相”以来,那道穷追不舍的魔咒也就不在浅见里杉身上生效。
这一整天也是,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并没有任何意外。
似乎是某种契机的缘故,之前的作恶者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作案。
这却反倒令浅见里杉越发不安起来。
——问题,真的是出现在我们自己身上么?
下午,体育课的时间,按照惯例,浅见里杉独自一个留在了课室。凝聚精神,去完善笔下的画作,只是依然怀有心事,而免不了几分心不在焉。
暖暖的南风,夹杂着下方偌大的操场上的隐约喧闹,从半开的窗户处,轻轻吹开了她的耳际的发丝。她听到了有人从门口进来的脚步声的,眼睑不由微微下垂。
——不管怎么样,明天见到了彩织,就能知道答案了吧?
想到那时初见草野彩织,她温柔而耀眼的姿态,浅见里杉不由有些走神起来。
脚步声来到近前,顿了顿,一个迟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就是你一直在画的画么?”
猛地抬起头来,看到却并非所以为的安逸寺流萤,而是一个男生,班里唯一一个她算得上是“认识”的男生,津边青木。只见津边青木在她惊愕的眼神下,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说道:“抱歉,打扰你了是么?”
她摇了摇了头,沉默不语,转而用不信任的眼神望着对方。
“我……”只见津边青木终于像是鼓起了勇气的样子,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待在教室里,我是有话想和你讲……”
女孩的眼神变得柔和了几分,轻声问道:“你说吧……”
“里杉……请问,我还能这么叫你吗?”津边青木有些急切地问道。
“还能……这么叫我,是什么意思?”
却见津边青木自顾自地说道:“就算是过了半个月……我还是会在想,如果大家还能像之前那样就好了……你答应了我成为朋友,你也能够顺利地和其他同学融洽地相处,一切都曾经是那么美好,我想这样才是你所希望的,香山老师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吧!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子……明明一切都可以变得很好的,为什么一下子就……我只是想问一下浅见同学,不……里杉……我只是想来问问你的想法?”
苦涩的意味蔓延上唇间,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都怪我……”津边青木有些低下了头去,用一种不甘心的语气说道,“明明已经成为了朋友了的,就应该早一点过来问你的,结果……我只是有些害怕,所以直到现在才……”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只是……”怀着太多的疑问,却完全不知道从何问起,而现在,浅见里杉迫切想要确认的,只有一件事,她用平淡的声音说道,“能碰我一下么?”
“什么?”津边青木愣愣地问道。
只见女孩伸出了白玉般的小手,重复道:“碰我一下。”
脸色平静,作出这样的请求,却犹如给予恩赐的仙子一般,隐隐带着凛凛不可侵犯的气息,只见津边青木脸色发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伸出了他的手。
轻轻握住。
那一瞬间,有种想逃的感觉,只是和想象中的截然不同的是,这种感觉很轻很轻,犹如甘润的春雨一般,在内心深处激起了浅浅的波澜。女孩眯起了眼睛,语气亦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起来:“津边同学……我们……是朋友么?”
“是,以后也一直会是的!”
“真的,是这样么……”她轻轻地用询问地语气,确认这个有些奇怪的事实。
津边青木激动地说道:“是的,因为是朋友,所以我想帮助你!一切都会变好的!”
“嗯。”女孩的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心中不觉间有了些悸动。
感受到了少年的真挚,她亦将手指舒展开来,主动地握住了对方,作为回应。
夏日沉静的午后,悠悠的时光仿佛就在这一刻定格。
久违的心安使她放松了警惕,当她留意到不详的黑夜悄然降临时,却已经迟了。
“砰!”
恐怖的枪声在耳边炸响,她睁开眼睛,所看到的正好是津边青木凝固在脸上的微笑,以及胸膛处炸裂开来血水的情景。而下一刻,他的眼珠依旧愣愣地看着浅见里杉,带着巨大的困惑,难以置信地倒在了地上。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漆黑的夜晚,恐怖阴涩。
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女孩,怔立了良久,方才下意识地蹲下身去察看少年的状况。借着惨淡的月光,她看到了少年的胸口处的大洞,炸裂的肉块与碎骨清晰可见,愤怒的情绪由心底蓦地升起。
“安逸寺!”她用极为压抑的声音低吼道。
教室里的灯光骤然亮起,她跪坐在“死去”的少年身边,作出祈求的姿势,冥冥之中奇迹的甘露汇聚到了少年的身上,快速滋润修补着他的伤处,不一会儿,他的肉躯便恢复如初。只是,她伸手扶住少年的身体,摇了摇却并无任何动静时,看到他依旧带着凝固的微笑,睁着困惑的眼睛看着上方,不详的感觉骤然从她心底冒出。
“安逸寺……”女孩竭力压制着自己的负面情绪,站起身来,走向了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在她背后,大楼的窗外,夹杂着天地威能的雷声猝然响起,大雨瞬息倾盆而下,而她好不容易低声叫出了那个名字,“……流萤。”
“恍当”一声,不详的黑色的手枪从安逸寺流萤的手中滑落,只见她怔怔地抬起头来,以一种非常害怕的神情说道:“里杉……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这些都是假的对吧?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对吧?我只是……”
安逸寺流萤的眼睛里面,泪光闪现:“……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你和他那么亲密,就非常难受……真是莫名其妙,可就是忍不住……就有了那么强烈的情绪……我只是……”
——被动地进入了这样的世界,就如同赤冢辉那次一样么?
看到浅见里杉的神情沉默不语,神情平静地吓人,安逸寺流萤真正地惊慌了起来。曾赖以凭借的骄傲又一次在对方面前被击得粉碎,不争气的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的脸颊上流淌了下来。在狂躁不安的雷雨之中,她苦苦哀求的话语显得那么渺小微弱:“里杉,对不起……不要生气好不好?求你原谅我好么?反正这不是真实的世界,回到那边,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的对吧?求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告诉我,什么都没发生,是么?”
大楼之外,雨水渐熄,月色渐隐,唯留树影憧憧。
凉意浸骨。
良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浅见里杉艰难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接着,她望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生气……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生气……
顿了顿,无尽的苦涩从女孩的话语中流露了出来:“到底……什么事情是对的,什么事情是错的,我从未弄清楚过……”
早已完全失态的安逸寺流萤,听到女孩这样的回答,拙劣地擦拭起了脸颊上的泪水,带着希冀的眼神说道,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们回去看一下吧!里杉,只要确认了他并没有什么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不好?还像昨天一样,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话的!我只是想……一直跟在你身边……”
并未回答对方的问题,浅见里杉默默地用全副心意去触及这个阴冷的世界,只是一瞬间,整个惨淡的夜晚,地上那被丢弃的黑色手枪,以及死不瞑目的少年,便犹如薄薄纱布一般,从原有的世界上被轻松地揭去。真实的世界依然是如此明亮。
正是暮春时节的下午时分,一阵风儿吹来,夹带着几枚凋零的花瓣儿,落在了教室里的地面儿。即使是枯败之花的残躯,花瓣儿飘旋婉转之间,亦不失生前的端庄优雅。
看到窗边的,趴在原本是浅见里杉的座位上的津边青木,安逸寺流萤拉着女孩的衣角,不安地说道:“他只是趴在桌上睡觉,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是么?”
并没有得到回答,半晌,她害怕地转过头去,却看到了浅见里杉凝重的神情。
握起了安逸寺流萤的手,带着她走到了津边青木身边,浅见里杉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没有反应。
稍微加重了力度,女孩呼唤道:“津边同学?”
没有反应。
她的声音又大声了几分,声音里却免不了微微的颤抖:“津边同学?”
没有反应。
浅见里杉把津边青木的头稍微搬起,手指伸到了他的鼻子下方。
没有呼吸。
茫然之中,她有种虚妄的世界就此崩塌的感觉——然而并没有。
安逸寺流萤也确认了一次。
没有呼吸。
安详地闭着眼睛,神情上甚至还带着微笑,可这依然改变不了他已经死去的事实。
安逸寺流萤的脸色变得煞白无比。
庄重的下课铃声猛然响起。
其他同学们即将返回课室。
死去的津边青木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安逸寺流萤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我们走。”
那个熟悉的,严肃而清冷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识,她下意识地问道:
“去哪里?”
“出去,我们离开学校再说。”
随即,失魂落魄的女孩,仍由身边的人儿的牵引,走向了那个不可名状的未来。
唯留沉静地躺在地面上的花瓣儿,无声地祭奠着少年的死亡。
——不只是……未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