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伴随巫女而生的巫女之花,所象征的,便是柚姬的残魂。
虽然巫女的传承因此而始,每一任的巫女对神明也是尽心竭力侍奉,但“祂”始终有所不甘——因为,没有哪一任巫女能够像当初的柚姬那样,深深地吸引着“祂”的眷恋。
等到幕府倒闭,旧时代的秩序逐渐崩坏。不止是信仰丧失,人类对自然也完全失去了敬畏,这便是山神的影响力大减的缘由。于是,到了菁竹这一代,在多方冲击之下,成为了巫女的她,却已全然失去了使用法术的能力。
“况且,就连本应侍奉神明的我,当时对吾主的信仰也不尽虔诚。”
菁竹一边走在这片广袤的原野上,一边转过了头,叹息地说道:
“大概,这才是吾主异化的真正缘由。”
说罢,她伸出了芊芊玉指,朝向了那不知距离的前方。
在沧桑的天幕与赤色的黄土之间,一棵巨大的树木的影子正高耸矗立在那儿,映着背后那蠕动着的云翳,而从树干上延伸而出的,成千上万道枝叶正显着张牙舞爪的姿态,阴森可怖——那是与自命为神祗的对方决不相符的,丑恶而堕落的形象。
浅见里杉望着前方那漆黑而狰狞的影子,发觉对方的形象和之前呈现在梦境里的如出一辙,不禁低声自语道:“这就是你的真面目么?”
“人类往往觉得所看到的,就是确切无疑的‘真实’。”似乎对女孩的态度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菁竹接着说道,“你觉得呢?”
只见女孩闭了闭眼睛,倏忽睁开时,眼神变得漠然起来:
“我不在意……既然如此,就让我终结这罪恶的一切吧。”
话语落下,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了出来。只见深红色的、波纹状的光晕从女孩身上向外扩散,在她的周围,如有实质般地凝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将她包裹在了其间,与前方的那颗巨树遥遥对峙着。
接着,恍如觉醒的神祗一般,浅见里杉的神情变得肃穆而无情起来。她的身子缓缓升上了高空,而那庞然的巨圆的领域,将半边的天空映得一片深红。
菁竹则轻巧地往边上倒飞了一段距离,嘴上一边微笑地说道:“那么,就让我来看一看,身为人类的你,能够做到什么程度吧?”
却不料,那梨本咲纱放下了昏迷的仲间彤,追了上来,冷言道:“你是想逃避战斗么?”
梨本咲纱说话的时候,明明还离菁竹很远,话音落下时,却已经到了她的身侧,挥手一拳打在了她的肩膀处。少女那小巧的拳头,力道却势如千钧,打在了菁竹身上时,一时只听到肩胛骨发出了“咯咯”碎裂的声音。
在一瞬间,菁竹低下了头去,微微蹙眉,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接着,她的身子凭借着对方的巨力顺势飞出,那轻盈的身躯在空中转旋着,变得轻薄起来,随后逸散为无形。
“抛下了那个女孩子不管的话,小心里杉会生你的气哦。”
顺着这调笑的语气循声看去时,菁竹已经远远地站在了另外一处高坡上,正凝眸望来。
梨本咲纱握紧了拳头,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眼神中的怒火几欲喷涌而出:“你做了无可饶恕的事情,我不会放过你的!”
“令尊明明对一切都了然于心,却依然会受到诱惑……你不问下这是为什么吗?”
看着少女对这句话完全无动于衷,菁竹轻轻叹息着,略微下了低头,将双手合十,摆出了祈祷的姿势。心念所注,只是一瞬间,新生的树芽凭空冒出,翠郁的花树在她身侧迅速生长成熟,绿意成片,开得欣欣向荣,给这片苍凉的土地注入了一抹清新的色彩来。
而梨本咲纱依然死死地盯着高处的菁竹,迈着坚定的步子往前走去。
菁竹停止了祈祷,保持着颔首垂眉的姿态。不多时,她往前方伸出了右手,屈膝行礼,仿佛在邀请着什么似的——清爽的风儿倏忽在林间刮起,樱色的花儿纷纷绽开,随即姝华凋落,漫天的花瓣儿随风飘旋,齐齐朝梨本咲纱涌落而去。
眼眸里一时映上了无尽的樱色,梨本咲纱却毫无惧色。她猝然拧紧了拳头,步调稳如磐石,身上散发出了决然的气势来。
那无数的花瓣儿,在接触到少女的身体的一瞬间,便失去了光鲜的色彩,无力地凋落而下,在半空中化为齑粉。冷冷的笑意挂上了梨本咲纱的神情,在少女所走过之处,她身侧的那些茂密的花树,仿佛被某种巨力所摧残一般,纷纷碾为粉尘。
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菁竹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子蹁跹而动,跳起了祭祀的舞蹈来。那优雅而娴熟的动作间,舞蹈端庄而不失婉转,严谨而有几分灵动悠扬。随着那绝美的舞姿的进行,在她附近的一小方天地之间,风、霜、雨、雪依次感应召唤而来,将她的身姿完全淹没在了其间。
对眼前的一切幻象熟视无睹,梨本咲纱踏进了茫茫的雾雪当中。寒凉之意逐渐由呼吸渗入身体,而菁竹的话语从远处传来,显得有些飘渺:
“当初,和令尊交流的时候,我好想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情呢……”
梨本咲纱没有给出回应,她停驻了脚步,谨守心神,搜寻着对方的位置。
“人类那些所谓的纲常伦理,实在是无稽无谓之极……不过,但凡在俗世间生存,却也不得不为那些多余的事情所恼,小心地隐藏自己的喜好。这一点,倒是颇能理解。”
菁竹正说着,只觉一只拳头透破了雾霾,直直地朝面门袭来。心底略微惊讶,她不慌不忙地伸手在空气中画出了一道灵符。只听“砰”地一声,那只拳头被凝聚而成的镜面抵住来势,而菁竹则再度借机拉开了距离:“其实,不止是令尊,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闭嘴!”猝然发出的大吼,将一切异象都喝成了碎片。
定睛望去,只见少女的双眸变得一片通红,犹如被激起了凶性的野兽一般。映着身后那苍茫的原野,她就像是瞄准自己的猎物一般,盯着菁竹。
“不愧是曾经的陆军元帅,也是史上最为出色的伊势神宫祭主之后……”
说话的时候,视线在少女身后略过,菁竹顿了顿,忽见一抹泠然的笑容浮上了她的神情:
“可惜,偏偏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群人……要不是你们对自然假意逢迎实则不知敬畏,肆意掠夺……我又怎么会一直处于这种暗无天日的状态呢?”
尽管心中早已怒火滔天,梨本咲纱还有着冷静的思考。眼见一向以温和的姿态迷惑他人的菁竹,这时露出了阴森的神情来,她的心底不禁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在于巨树对峙的浅见里杉,她神情冷峻地问道: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