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当中,结伴的水生菡萏和香山绫叶刚刚离开败落的神社。
“据说在新政之前,神社几乎完全处于封闭的状况,我在想啊,那些巫女们是以一种怎么样的心境居住在此呢?”说着,水生菡萏不禁回望了密林中的神社一眼。
“被寄托了希望,但几乎忍受着一世的孤独。”顿了顿,香山绫叶摇了摇头,“难以想象。”
这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径,幽静的氛围让两人的声音显得有些空灵。在这样的氛围里,水生菡萏轻声说道:“前人犯下的罪孽,应由后代来偿还……我倒是觉得,她们守在这里,更像是在为前人赎罪呢。”
香山绫叶绫叶微微惊讶:“你也听过之前的故事了?”
水生菡萏眨了眨眼,说道:“上次我过来的时候,碰上了一位巫女哦。”
“巫女?”香山绫叶疑惑地问道。
“虽说是巫女,不过有种天然的让人想要亲近的感觉呢……我们很投缘呢,自然地攀谈了起来,她对我讲了关于巫女起源的故事。我才知道,原来这不起眼的神社,竟背负了那么沉重的历史呢。”只见水生菡萏颇有感触地说道。
香山绫叶转向了好友,迟疑着问道:“她还说了些什么吗?”
“说起来啊,她还对我说了一些很玄乎的话呢。”水生菡萏嘟了嘟嘴,便轻声笑了起来,“我说出来绫叶你不许笑啊……记得她说,平时到神社的客人不多,能够与她攀谈的人也很少。嗯,她主动帮忙看了我的手相,还说我感情特别丰富,天赋异禀,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灵’什么的……”
“嗯,还有啊……”说着,却见水生菡萏怔了一怔,神情有些恍惚了起来。
“怎么了?”香山绫叶不安地看着好友。
“有些奇怪呢……”却见水生菡萏微微底下了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她还问了我,看到的‘灵’是不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女孩?”
香山绫叶愣了一愣,困惑道:“小女孩?”
“这算是我的秘密吧……在我小的时候,有时候会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呢……”眼神里的迷茫一眨而过,却见水生菡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咦,你好像对这个词很敏感呢?果然目前的兴趣方向是年下生,对吧?”
香山绫叶无视了对方打趣,恶狠狠地吐槽道:“听你说的,就像是鬼片里才有的剧情……果然感情丰富的人,也特别容易有中邪、被鬼上身之类的经历呢。”
“也是呢,在我的身边,总有人莫名其妙地去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水生菡萏显然说出了不合时宜的话,两人间的气氛瞬间凝滞起来。
稀疏的风儿透过树叶的间隙,吹拂到彼此的脸上,竟有了些凉意。
“我想起一件事了呢。”水生菡萏看着前方的道路,眼中有了些憧憬和回味,“奇怪啊,我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呢?明明你上次问我的时候,就应该想起来的才对啊……”
发觉好友的状态有些奇怪,香山绫叶担忧地问道:“咦?什么事情?”
“花。”简洁地回答之后,水生菡萏加上了补充,“见过之后,就毕生难忘的花儿。”
电光石火之间,香山绫叶猝然想到了些什么,脸色变得郑重了起来。她略微迟疑了下,还是决定出声问道:“那一次,你是和蒲生一起来的,对么?”
水生菡萏一时神伤,还没作答,却听一阵飘渺的乐声翩然传来。
旋律中夹带着细碎的风声,轻灵、悠远,曲折之间,跌宕而下,乐声低沉而悲怆,仿若在追思哀悼,一时黯然神伤。水生菡萏稍稍抬起头来,只觉细微的沙子迷乱了视线,她倏忽驻足道:“绫叶,你听到了吗?”
香山绫叶思索道:“这种乐器,好像是尺八?”
水生菡萏微微一怔,便轻轻笑了起来,不觉间,泪水从她的眸中悄然滑落:“你啊,总是理性得过分了呢,只相信亲眼所见之物,有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还好,你也能听得到呢……”
“还好?”只见香山绫叶微微眯起了眼睛。
而水生菡萏则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肯再开口,仿佛生怕打扰了曲子的意境。
沙沙声之间,几片叶子,在周围翩然飘落,仿若无声的悲泣,为不幸的灵魂献上了安抚。而旋律逐渐变得温柔、祥和,伴随着日落而息,鸟兽归巢的意境,在水生菡萏的眸中,渐渐浮现出的星光深邃而静谧,清凉的月色在林间扩散。
不多时,一曲已毕,只觉一个优雅的身影蹁跹而来。水生菡萏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从臆想中清醒过来时,她还略带茫然。
“还好吗?”香山绫叶关切地问道。
水生菡萏困惑地往四周望了一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我好像……又看到她了。”
“看到谁?”
“那个巫女。”说话的时候,水生菡萏的语气不是很确定,“我看到她抱着一个少女,从我身边走过……”话语倏忽塞住,她回忆着刚刚看到的画面,那巫女怀里的少女似乎有些眼熟。
“这样啊……”香山绫叶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句。
沿着幽静的小路,她们继续往前方走去,这一次,她们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
出现在水生菡萏眼中的,是和记忆中相比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一片绝美而灿烂的,仿若永远都在盛开着的花田,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秃的褐色土壤,和其间的一块漆黑而庄重的墓碑。那平整如新的碑面上,并无一字,静默而凝重,无言却悲壮,透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来。
水生菡萏怔怔地走到了矗立的墓碑前面,伸手触摸,一时冰冷浸骨。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看的吗?”
香山绫叶的声音,让水生菡萏清醒了几分。她正要摇头,却又僵住,接着,她困惑地往四周往了一圈。刚才在这里演奏尺八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她有种感觉,就是在刚才那片刻,此间发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变化。
在迷离的视线当中,蒲生坐在树下,痴迷地对着眼前的柔黄色花田,专心临摹——这幅曾让她憧憬多时的景象,已经永远地逝去了。无论是人,还是物。
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哽咽着说道:
“花……不见了……”
“答案……就是花么?”
恍然之间,水生菡萏只觉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将手伸进了她的口袋。
心下一惊,她立刻挣扎了起来,而对方强硬地抓住了她的手,从她的口袋里取出了那样东西。
不知名的白色粉末,被装在小巧的透明袋子里。粉末剩下的不多,那占据了一小角的分量,正折射着迷幻的光芒。香山绫叶盯着它,严肃地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
“止痛剂。”水生菡萏怯生生地说道。
“莫非,你还在做着那种自残的行为?”香山绫叶的眼神一凛,不由分说地撩起了好友的衣袖。
“没,没有!”
手臂上只有一些留下了疤痕旧伤,并没有新的割口。就算是如此,香山绫叶依然强势地追问道:“那为什么还把这带在身边?”
在好友的逼问下,水生菡萏扭过了头去:“习惯而已。”
“那我没收了。”香山绫叶神情冰冷说着,将那一袋粉末收进了口袋。
“不,不要!”怔了一怔,水生菡萏大喊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还给我!”
“告诉我这是什么?”香山绫叶摇了摇头。
水生菡萏的眼神中出现了哀求:“真的是止痛剂而已……还给我……”
香山绫叶退后了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好友。她心底的忍耐已经快到了临界值:“菡萏,你还想继续欺骗我吗?告诉我这是什么?”
眼看着哀求无望,水生菡萏就像是丢了魂魄的木头人一样,怔怔地站在那儿,静默不语。
上一次看到好友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是蒲生自杀之时。香山绫叶一时有了几分不忍,低声说道:“当时我还在奇怪,自残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你会做的……原来,你只是为了减轻心中的负罪感……”
闭了闭眼睛,香山绫叶给好友下达了冷漠无情的审判:
“其实,到了后来,你已经猜到了蒲生为什么会自杀,对么?”
水生菡萏一时如遭重击,悔恨的泪水无声无息地从她的眸子流落。
“深山中的神社,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只听香山绫叶推理道,“对某种花的追捧,大多数都是由于花的漂亮,但不仅仅限于如此,还有可能是其他用途……只是,唯一能用来谋取暴利的,果然某种还是罕见的类型。”
顿了顿,香山绫叶漠然道:“含有让人产生精神依赖的成分,可以提取出来制成毒品……大概这种花并不会直接损害身体,所以一直都没被探查出来。”
“而在这个镇子上,或许在神社时代,就在悄悄培育花儿,生产制造毒品了。不过这种花儿,估计只能在特定的地方栽种,无法移植,所以产量一直很小。至于神社和里面的巫女,或许有参与其中,或许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棋子而已……”
叹了一口气,香山绫叶看了一眼前方的墓碑,自言自语道:“神社和巫女的时代,就是因为这个,延续了三百年么……简直毫无意义啊?”
“不,不是的……明明不是这样的……神社也好,巫女之花也好……还是我和蒲生的事情也好……意义,意义什么的……”水生菡萏想要出声辩解,却陷入了深深的无力当中,她只觉悲从中来,双手捂着脸颊,蹲下身子,埋头呜呜哭泣了起来。
确实呢,这是不是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故事终有终结,花枝难逃败落。
在墓碑的背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仅剩的一朵巫女之花,孤零零地长在那儿,在哭泣声中黯然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