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驶向亚楠的马车

作者:我讨厌烟味 更新时间:2020/10/10 23:59:14 字数:4103

车轮碾过泥泞道路的声音单调而沉闷,车厢在崎岖的路面上颠簸,每一次晃动都让林的骨头像是要散架。他在这持续的折磨中恢复了意识。

头痛欲裂,四肢百骸传来熟悉的虚弱感。他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颠簸移动的木制车厢内,身边是三个陌生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刺鼻的消毒水、草药的苦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始终缠绕在鼻尖的铁锈味。

“哈!看看这是谁?我们的睡美人终于舍得醒了?”一个略带油滑和戏谑的声音响起。

林睁大沉重的眼皮。说话的是个微胖、面色因旅途劳顿而显得蜡黄的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

他穿着看似考究却已布满皱褶的衣服,一双眼睛却异常灵活,此刻正带着一种混合了好奇与讥诮的神情打量着他。说话时,手指不停地揉着明显肿胀变形的关节。

“感觉怎么样,东方小子?你可真能睡,我们差点以为老班卓心太好,捡了个死人上来。正要商量着把你扔在半路呢。”

他咧了咧嘴,笑容勉强。

林没有立刻回答。他下意识地先摸索自身。

他穿着的不再是医院的病号服,而是一套粗糙、陌生的旧衣服,配备有兜帽。

唯一熟悉的,是别在胸口的一个冰冷金属牌,上面刻着他的名字:Lin。

他环顾四周。除了那个话多的微胖男人,对面还坐着一位身着褪色修女袍的老妇人。

她正闭目捻着胸前的银质十字架,喃喃自语:“慈祥的圣母啊,又一位迷途的羔羊回到了主的牧场,沐浴主的圣血。”

角落里,则缩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裹着件几乎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旧军大衣,半张脸隐没在竖起的衣领和阴影里,只能看到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颧骨处划下,没入衣领。

那人一动不动,散发着一股“远离我”的气息。

“我……为什么在这里?”林用生涩的英语问道,喉咙干涩得发痛。

“为什么?”微胖男人夸张地耸了耸肩,仿佛林问了个蠢问题,

“和我们一样呗,为了那该死的、传说中能治百病的血疗!瞧瞧我们这车宝贝。”

他指了指自己肿胀的关节:

“都是一群被故乡的庸医判了死刑,来这儿寻找最后希望的可怜虫。你病得迷迷糊糊倒在路边,是车夫老班卓发了善心,说通往亚楠的路,多捎一个绝望的灵魂也无妨,就把你捞上来了。算你命大,小子。”

“注意你的言辞,维兰德先生。”老修女停止祈祷,用一双虔诚的眼睛看向林,

“陌生的面孔……这绝非偶然,是神的指引,让你来此接受圣血的洗礼,净化肉体的污秽。愿主宽恕你的迷茫,孩子。”

“呵。”角落里的男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算是加入了谈话。

据那个叫维兰德的男人路上嘀咕,角落里这位叫赫伯特,据说是个从某个无名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一路上咳嗽不断。

“嘿,别都摆出这副世界末日的表情,”维兰德试图让气氛轻松点,尽管他自己的笑容也虚弱不堪。

“瞧瞧我们,瘸子、疯子、痨病鬼。”他依次指向自己、修女和赫伯特,

“现在再加上你个半死不活的东方人。哈!一车被命运抛弃的赌徒呀。”

他拍了拍身边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长条箱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过我可不是空着手来乞讨的,我带了些硬货,没准在亚楠那地方能派上大用场。”

“这是……去哪?”林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

“去哪?去亚楠找血疗啊,小子。难道你不是?”维兰德挑了挑眉,

“也是,看你这模糊样……不是为了亚楠那能治百病的圣血,谁他妈愿意往这传说月亮都要喝几口血的鬼地方跑?”

林沉默了。他无法解释自己的由来,他只能顺着回答:“……是,为了治病。”

艾格尼丝修女抬起眼,望向车厢顶棚,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天空:

“怀疑是魔鬼的低语,孩子。圣血即是神迹,唯有坚信,方能得救。”

赫伯特冷哼一声:

“我见过太多被神迹骗光一切的傻瓜。”

维兰德立刻打圆场:

“好了好了,两位,省点力气。等到了亚楠,有的是时间争论信仰问题。”

他转向林,压低声音。

“别介意,修女一路都在祈祷,那位老兵嘛……嘿,一个急着上天堂,一个急着下地狱。”

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车厢外,除了风声和马蹄不安的刨地声,一片死寂。

隔了大约一分钟,车夫老班卓才敲了敲隔板,他的声音透过木板传来,闷闷的:

“雾大了,再捎上一个,迷路的羔羊。”

车门被拉开,冰冷的雾气瞬间涌入。站在车外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她约莫二十岁上下,浑身湿透,淡金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纸包裹的方形物件。

维兰德眼睛一亮,吹了个轻佻的口哨:

“哟!看来我们的旅途还不算太糟,至少上帝送来了位漂亮的同伴。快上来吧,小姐,外面能冻死人。”

艾格尼丝修女则向她伸出枯瘦的手,脸上浮现出怜悯:

“可怜的孩子,快上来吧,主会庇护他的羔羊。”

女子感激地点点头,略显笨拙地踏上马车。

她的目光在车厢内扫过,在面无表情的赫伯特和略显油滑的维兰德身上稍作停留,最终选择坐在了看起来最安静最无害的林旁边。

她身上除了潮湿的水汽,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草药和旧书卷混合的奇特气味。

女子的加入让车厢内的空间更显拥挤,气氛也变得更加微妙。

“谢……谢谢你们。”女子声音微颤,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惧,

“我叫伊薇。我的马车……在路上遇到了……袭击。车夫他……”

她没有说下去,但苍白的脸色和衣物上几处不明显的深色污渍说明了一切。

“是野兽吗?”

角落里的赫伯特突然开口,警惕地坐直了身子,灰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伊薇,目光最终钉在她紧抱的包裹和衣物上的污渍处,

“什么样的袭击?你看起来……可不像能从一个能干掉车夫的东西手里逃出来。”

伊薇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将包裹抱得更紧:

“我……我不知道……天好黑,雾很大……我只听到可怕的嘶吼,还有……我不懂的声音……”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整个人蜷缩着:

“我躲在车厢底下,等声音没了才……才爬出来……”

“那你……”

“嘿,老兄,对一位刚受惊的女士客气点!”维兰德试图展现他的绅士风度,他转过话题,

“伊薇小姐,看你这样子,不像是生病的人。也是来亚楠求医的?”

赫伯特眯起眼,但什么也没说。他重新靠回阴影里,并未放松警惕。

伊薇抱紧了怀里的东西,低声道:

“我……我来找我父亲。他是一位学者,几个月前来亚楠研究当地的……民俗医术,之后就失去了消息。”

“学者?”艾格尼丝修女喃喃道,

“探寻不应触及的领域,是危险的僭越……”

“他只是个学者!”伊薇特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随即又弱了下去,

“……抱歉。我只是,必须找到他。”

“别吓唬人家了修女,这也是上帝允许的吗?”维兰德打断艾格尼丝,又转向伊薇,语气变得刻意,

“放心,到了亚楠,万事好商量。我维兰德别的不说,门路还是有一些的。帮你打听打听消息嘛……也不是不行。”

他说话时,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伊薇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裹,以及她虽然狼狈却质地不错的衣物,显然在评估这位落难小姐的价值。

伊薇立刻捕捉到了他目光中的意思,将怀中的包裹抱得更紧,身体也不自觉地往林的方向微微靠拢。

她低声说:“不劳您费心。我……我有自己的办法。”

这番反应让维兰德讨了个没趣,他讪讪地撇了撇嘴,嘟囔道:

“好吧,好吧,算我多事。这鬼地方,好心可不见得有好报。”他转而开始检查自己那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箱子。

一旁一直沉默的林,望着窗外那片被夕阳染得越发诡异的血色天空,恍惚间,似乎又闻到了那浓郁的铁锈味。

他用中文极低地自语了一句:

“……这地方,真的能治病吗?”

他本以为没人听懂。但一旁的伊薇却微微侧过头,用同样轻微的声音,以略带口音但清晰的中文回应:

“我不知道……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林心中一震,愕然地看向她。

伊薇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抿紧了嘴唇,将脸转向窗外,结束了这场短暂而隐秘的交流。

维兰德狐疑地扫了他们一眼:

“嘿,你们俩嘀咕什么呢?有什么秘密可不能瞒着大家。”

“没什么,”林用英语生硬地回答,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睛,“只是……一些家乡话。”

“家乡话?”维兰德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咂了咂嘴,

“东方人的小秘密,嗯哼?”

这时,一直闭目祈祷的艾格尼丝修女忽然开口:

“陌生的语言,是巴别塔的诅咒,是远离上帝光辉的证明……在圣血面前,一切隔阂都将消融,众生平等……”

“说得好!平等!”

维兰德来了兴致,立刻接过话头,用力拍了拍自己肿胀的膝盖,

“这鬼地方要是真像传说那么神,到时候可不管你是修女还是兵痞,是东方佬还是我这样的体面商人,都得靠那点圣血活命!

“想想看,艾格尼丝嬷嬷,说不定到时候咱俩得用一个瓶子喝血呢!”

他试图用玩笑缓和气氛,但话里的粗鄙却让艾格尼丝修女皱紧了眉头。

“亵渎!”老修女厉声呵斥,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十字架,“圣血是神圣的恩典,岂容你如此轻慢!维兰德先生,你的灵魂比你的关节更需要救治!”

“嗬,我的灵魂好得很,至少它没让我对着一瓶血磕头。”维兰德也被激起了火气,蜡黄的脸涨红了,

“我只知道,要是这血真能让我这双手再利索起来,让我能重新摸到金镑的响声,那它才是真的神迹!”

“金钱!你的眼里只有这些粪土!”艾格尼丝修女的声音因愤怒而尖利,

“你会下地狱的,维兰德!亚楠治愈的是肉体的沉疴,却救不了你被贪婪腐蚀的灵魂!”

“那就让我烂在地狱里吧,至少下去之前,老子要再痛快地花天酒地一回!”维兰德梗着脖子嚷道。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修女依旧在低声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车夫老班卓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到亚楠了。都把头伸出来看看吧……”

所有人凑到肮脏的车窗前。

远处,在一片被浓雾与太阳共同笼罩的山谷中,一座城市向他们显露出它狰狞而庄严的轮廓。

尖顶、拱桥与层叠的哥特式建筑直插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天空,巨大的石桥连接着陡峭的山崖。

而城市中心,那座无比宏伟、散发着令人窒息气息的大教堂,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慈祥的圣母啊……感谢您的指引……”艾格尼丝修女喃喃道,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泪光。

“真是个……了不得的鬼地方。”维兰德咂了咂嘴,脸上的戏谑收敛了不少。

赫伯特只是眯着眼,手不自觉地按向腰间。

伊薇则睁大了眼睛,望着那座城市,抱紧了怀里的包裹。

林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这城市的建筑风格与他所知的一切都截然不同,压抑、古老,带着一种怪异的美。

而且,风中那股熟悉的铁锈味,此刻变得无比浓郁,几乎令人作呕。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车夫老班卓,用他那仿佛被烟雾熏坏了的嗓子,头也不回地对着车厢说道:

“各位外乡人。记住,在亚楠,仁慈的血能治愈一切,也能揭示一切。愿你们……终能找到你们所寻的……”

他的话音刚落——

“咚——”

车厢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慑住了。

“咚——”

第二声接踵而至。

“咚——”

第三声。

车夫老班卓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的钟声余韵在群山间消散,才用他那嘶哑的嗓子,幽幽地补充了最后一句:

“听见了吗?

“亚楠的钟声,为所有人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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