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吉尔伯特

作者:我讨厌烟味 更新时间:2020/10/15 16:30:21 字数:3977

亚楠的街道比他们想象的更狭窄、更扭曲。高大的哥特式建筑像黑色的巨人挤压着天空,只留下一条污秽的缝隙。阳光在这里迅速暗淡。

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乎所有低矮楼层的窗户,都被粗重的、锈迹斑斑的铁条所封死,或者装有带锁链的厚重挡板,仿佛不是为了防贼,而是为了阻挡某种更庞大、更凶暴的东西。

而最令人不安的,是寂静。除了风声和他们自己的脚步声,整条街道空无一人,仿佛一座死城。

然然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愈发强烈。好像每一扇被铁条分割的百叶窗后,每一道幽深的门缝里,都似乎有目光黏在他们背上。

“见鬼……”维兰德啐了一口,蜡黄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这他妈就是亚楠?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说好的热情好客呢?说好的酒馆和温暖的炉火呢?”

他的抱怨在空荡的街道上激起微弱的回声,更添了几分凄凉。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一栋房子的二楼,一扇未钉死的百叶窗“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小男孩,穿着有些臃肿的旧衣服,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正好奇地打量着下面这群陌生的外乡人。

“妈妈!有……”

他还来不及说完,一只苍白、枯瘦的手突然从后面的阴影中疾伸出来,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那只手的动作粗暴得吓人。

“啊!”孩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下一秒,他就像一只毫无重量的布娃娃,双脚离地,被那只手臂粗暴地、几乎是用拖拽的方式,猛地拉回了漆黑的屋内。

“砰”!

窗户被用力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紧接着是铁链被仓皇拉上、扣死的刺耳刮擦声。

紧接着,里面传来孩子被捂住嘴的、沉闷的哭喊声,以及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压低的尖骂:

“……不准看!你想把那些东西引进来吗?!你想害死我们吗?!”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从孩子出现到消失,不过两三秒。

“……慈祥的圣母啊。”艾格尼丝修女画了个十字,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他妈的……”维兰德脸色发白,咽了口唾沫,

“这……这地方的娘们手劲可真大……”

赫伯特的手已经按在了大衣下的武器上,低声道:

“不是手劲大的问题。她在害怕。害怕我们……或者,害怕那孩子看到我们。”

“妈的……好歹说明这鬼地方还是有活人的,对吧?”

维兰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

“连小孩也有啊!瞧见没?不是只有我们几个倒霉蛋被困在这!”

他试图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却干涩发颤:

“连小孩都有……妈的,这算什么安慰。”

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那孩子被拖走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

赫伯特没有理会维兰德,现在,唯一要紧的是找到诊所区,离开这令人脊背发凉的街道。

他灰色的眼睛最后警惕地扫过那扇窗户和周围几栋建筑的屋顶,确认没有更多的视线或更直接的威胁后,才小声命令道:“走。保持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在又一次冲过一条开阔、令人不安的街道后,维兰德几乎瘫靠在一条肮脏的小巷墙壁上。

他喘着气,徒劳地试图辨认那些破旧的歪斜路牌,“诊所区……诊所区到底在哪儿?这鬼地方像个迷宫!”

赫伯特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充满警惕。他偶尔会停下,侧耳倾听,灰眼睛在黄昏的街道上搜索着任何潜在的威胁。林被他半搀扶着。

伊薇紧跟在林身边,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像在努力记忆着走过的每一处拐角,每一栋有特点的建筑。

走在前面的赫伯特突然举起拳头,示意停下。

“有光。”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前方不远处一栋歪斜的三层楼房的二楼,一扇窗户缝隙里,透出一点微弱但稳定的、暖黄色的光芒。

与其他房屋一样,那扇窗外也加固了铁栏,但似乎是唯一一扇没有从外面被完全钉死的。

“过去看看!”维兰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第一个就要冲过去。

“慢着。”赫伯特一把拦住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道两侧,

“我去敲门。你们保持距离,掩护我。”

他示意其他人躲在一个废弃的推车后,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快速而无声地靠近那栋房子。

他并没有直接敲门,而是先警惕地贴在门边的墙壁上,倾听里面的动静。

片刻后,他似乎没有发现立即的威胁,才用指节谨慎地、轻轻地叩响了那扇看起来并不结实的木门。

叩,叩叩。

敲门声在死寂的街道上回荡,显得异常响亮。窗户里的光,似乎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等待。

窗户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更大的缝隙,露出一张脸。在昏黄的光线下,他们看到一张因长期病痛而显得蜡黄憔悴的面孔,眼窝深陷。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凌乱,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然后,一个虚弱、沙哑,但明显属于人类男性的声音,带着疲惫,从窗户后面响了起来:

“哦……陌生的面孔。在这个时辰?你们可真会挑时候。”

他虚弱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且……也不是从这附近来的。”

他的目光扫过林奇特的东方面孔和赫伯特紧绷的姿态。

维兰德立刻探出头:“这位好心的先生!帮帮我们!我们是来求医的外乡人!”

“求医……是啊,来亚楠的人,都是为了这个。”窗户里的男人脸上掠过复杂的苦笑,“我叫吉尔伯特,和你们一样,也是个外乡人。”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你们肯定过得很高兴吧?亚楠的人们对待客人的方式很……特殊。”

“好吧,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自如地站起来……”他看了一眼自己蜷缩的房间,“但是,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我愿意帮忙。”

“先生!”伊薇忍不住率先开口,声音带着急切,

“您知道治愈教会吗?大教堂该怎么走?我必须要找到我父亲!他是一位学者!”

“学者?大教堂?”吉尔伯特的眉头紧锁,“小女孩,你是说……治愈教会?嗯……”

他似乎在犹豫,但最终还是说道:

“如果你是对血液感兴趣的话,你的确该去治愈教会碰碰运气。教会掌握着有关血疗的所有知识,也掌控着各种血液。”

他指了指一个方向:

“穿过峡谷,去亚楠之东,那里是治愈教会的小镇,又叫做大教堂区。在大教堂区深处就是古老的大教堂……那里是治愈教会特殊血液的诞生地,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

“但是,亚楠人不会和外乡人分享太多。一般来说,他们不会让你靠近那里。”

他话锋一转,指向昏黄的天空:

“不过……今晚是猎杀之夜。守卫会集中在主要的街道上。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去送死的机会吗?”维兰德忍不住插嘴,蜡黄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不满,

“老兄,你看我们这个样子,像是能穿过什么峡谷的样子吗?

“教会去不了,晚上又不能出来!那我们这些来找血疗的人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在街上等死?没了治愈教会,我们还能去哪儿搞到那该死的、能救命的血?

“难道亚楠除了那个见鬼的大教堂,就没有别的能救命的地方了吗?诊所呢?普通的医生呢?”

“你……”吉尔伯特被这粗鲁的打断弄得一怔,随即疲惫地看了一眼维兰德,似乎在确认又一个被“血”蒙蔽双眼的可怜虫。

“不……你说得对。你们现在去不了那里。”吉尔伯特看着下面这群狼狈不堪的人,尤其是林那病弱的体态,喘了口气,指向另一个方向,

“如果你执意要对血液……或者说,对治疗感兴趣,你应该去碰碰运气的地方不是大教堂,而是诊所。

“听着,沿着这条路往下走,第二个路口右转,找一栋门口挂着褪色蓝旗的房子,那里…那里有个小诊所,当地人管它叫……约瑟夫卡诊所,至少曾经是这个名字,一个……女医生的地方。

“”据说她还在接收病人,但现在,谁知道呢?或许那还能容身。

“教会掌握着有关血疗的所有知识,也掌控着各种血液…但那不是你们现在该想的!先去那里,活过今晚!”

他似乎耗尽了力气,最后告诫道:

“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出门!点亮灯火,然后…祈祷吧。愿你们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说完,他不等众人回应,窗户便被轻轻合上,只留下那条缝隙里透出的光。

赫伯特沉默地退回到推车后。维兰德则啐了一口:

“呸!又是个没用的病鬼!指了条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路!”

艾格尼丝修女则望着那扇窗户,喃喃道:

“他……他在警告我们。主的仁慈并未完全抛弃这片土地,仍有点滴星火……”

“走吧。”赫伯特打断了沉默,“按他说的,去找那个诊所。”

队伍再次蠕动起来,循着吉尔伯特所指的方向,蹒跚前行。然而,林却感到自己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重。

起初只是疲惫,但现在,一种更深层的不适感正从身体内部蔓延开来。

先前因紧张而暂时被忽略的虚弱感,此刻如同潮水般反扑,而且变本加厉。

他感到一阵阵发冷,仿佛寒意不是来自亚楠阴湿的空气,而是从自己的骨髓里渗出来的。

周围的景象开始微微旋转,那些哥特式的尖顶在昏黄的余晖中扭曲、晃动,像是某种活物的触须。

更让他心悸的是,风中那股无处不在的铁锈味,此刻对他而言变得前所未有的浓郁和具体。

它不再仅仅是飘散在空气中的气味,而更像是粘稠的、温热的液体,试图从他的口鼻钻入,堵塞他的呼吸。他甚至能尝到喉咙深处泛起的、清晰的腥甜味。

“呃……”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身体猛地一晃,脚下踉跄,眼看就要软倒。

“林!”

伊薇惊叫一声,第一时间用力撑住了他的一只胳膊。林的重量让她一个踉跄。

就在这时,另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林的手臂,粗鲁但有效地将他大半重量架在了自己肩上。

是维兰德。

“喂喂喂!关键时刻别掉链子啊,东方小子!你这要是摔进哪个臭水沟,我们可没功夫捞你!”

维兰德喘着气,半拖半架地扶着林,汗水从他额角滑落,又瞥了一眼伊薇,

“还有你,小丫头,扶稳了!他要是死了,咱们这趟算是白跑,还得倒贴一副棺材本!”

他费力地把林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喊道:

“妈的,就知道你撑不住!老兵!搭把手!这小子要不行了!”

他虽然嘴上抱怨着,但支撑着林的手臂却异常稳固。他和伊薇一左一右,勉强架住了林。

走在前面的赫伯特立刻折返,灰色的眼睛在林惨白的脸上迅速一扫,眼神凝重。

“能走吗?”他问林,声音短促。

“我……没事。”林试图挣扎,但虚弱的身体不听使唤。

“省点力气吧!”维兰德喘着气,又没好气的说道。

赫伯特当机立断,对维兰德和伊薇说道:

“架着他走,别停!”

他自己则再次退到队伍侧前方,快速的寻找着道路。

时间不多了,无论是对于这座城市的夜晚,还是对于这个东方年轻人的体力。

维兰德则一边费力地架着林往前走,一边喘着粗气嘟囔:

“真他妈是笔亏本买卖……你小子可欠我一次,听到了吗?找到诊所,你得……你得好好谢谢我……”

林的意识有些模糊,他已分不清那萦绕不散的甜腻腐败气息和浓郁的血腥味,究竟是来自这座诅咒之城,还是来自他自己正在崩溃的身体。

他只有一个念头:要到那个诊所去。那里或许有能缓解这痛苦的东西……那种名为“血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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