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花三音 更新时间:2014/11/14 12:02:26 字数:16725

相隔一年,再次重逢。阔别对我们来说,根本不置一词。

只是简单的两顿饭,便概括了我们初中时代的所有回忆。

成长的蜕变,朋友的交谊。

你离开了我,离开了学校,如人间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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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泪的挫点】

由于我的上学年龄,比起班内同学要普遍小一岁。父亲担心我受到同学的欺凌,于是,便通过赞助校方一条塑胶跑道,换取任课老师给我更多的关照。父亲为了我,出手真是相当阔气。而幼小的我,并不知道这是一笔违背师德的交易。

自我入学以后,父母亲时常忙于生意,家庭教育的担子落到姐姐的身上,姐姐只比我大六岁,但那个时候就一直觉得,姐姐各方面都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全能、优秀。

“十万个为什么”,绝对是我童年时期的唯一口头禅。面对着我那无法填满的好奇心,姐姐始终如一地耐心解答我,并且借机教导我如何应对学校里,自己不能独立解决的事情。这当中,姐姐重复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花了那么多钱是为了生活,就要愉快体验生活结余的利息。

用归根结底的话来说,竹夜就是生活附加给我的利息吧。

竹夜是唯一和我同班六年的小学同学。那时候,学校实行分组教学,班内每六名同学组成一个学习小组。很奇怪又很凑巧的是,无论小组成员换了多少位,我和竹夜始终都被安排在同一个小组学习。

最初的两年里,作为同组的合作伙伴,竹夜一直都让我觉得很神秘,因为他很少开口。不开口的话,根本无法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不知道竹夜是有意为了保持矜持,还是真的不善言辞。

而后来,跟竹夜合作了很多个学年后,我才渐渐了解他为人的实际情况。

在课堂学习的讨论环节,竹夜永远都是沉默寡言,静静坐在一边,听着组内其他四人讨论的那个。虽然我不算是个外向的女生,但看到其他几名同伴,在课题讨论的环节中,会如此痴迷地聊起电子游戏,流行音乐和体育偶像时,我也耐不住寂寞地插上两句。而竹夜却仍然保持沉默的微笑看着大家。

耽误了讨论时间的后果是相当严重的。面对着一个个展示在投影仪上的科目问题,没经过仔细讨论和笔记准备,是无法用三言两语的话回答清楚的。轮到我们小组进行答辩的环节时,组内讨论最激烈的那几个人,却畏手畏脚地缩着身子,一副漠不知然的表情,而这时,竹夜就挺身而出,成为了单骑救主的英雄。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害怕在公共场合发言,应该是教育培养出我们这一代人的最大诟病。但竹夜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表现出超越同龄人的智慧和胆识。无论是主动发言的勇气,还是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发言内容。

在我心里,他就是个百分百完美的小组成员。

六年下来,依仗着他的力量,和我偶尔辅助的动力,我们的小组成绩年年是A!

初中升学后,由于家境的关系,父亲为我报读了成立不到五年的星桥中学。

据校方自己所言,星桥是全国唯一一所由日本海归的教学人士,联名创办的私立学校。虽然教学科目被义务教育法要求统一,但教学模式上却完全借鉴日本的那一套。这一点,从学校在每间课室里,投资建设的储物房便可看出。

至于其他教学设施的投入与布置方面,校方的前卫化思想,也是空前不绝后的。

从学校的正门而入,便是两栋五层楼建筑,楼与楼之间,由廊道牵连。这是教师的办公室。

朝瓷砖铺出来的入道左拐,迎面是另一栋三层楼建,听上一届学生讲,他们管这栋楼叫“百万科”,因为这栋楼里面,什么鬼玩意都有。一楼是学生餐厅,里面甚至还设有清真教教徒的特别餐厅。二楼则是小小的基督教礼堂,和几个会议室,甚至还有贵宾接待室,里面有床有沙发,就是不知道到底是用来做啥的。三楼则是杂物室,设有好几间小房,里面应有尽有,几乎都是装着百宝箱的独立房,体育器材、化学仪器、生物标本、科学设备,这些我都上去代替老师领取过。本部旁边是第三栋宿舍,也是一栋三层楼建。

上了初中后,我并不知道竹夜跟我上的是同一所学校。直到某天听到一些女生,在讨论着有关我熟悉名字的那个人的消息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就在同一个方位的楼上念书。

但出奇的是,我竟然没有执着于过去的相处经验里,知道竹夜就在楼上读书的事情后,我的第一反应仅仅是“哦,原来我们又做了校友啊”。哪怕是上楼看他一眼,只是知道他坐在课室的哪个角落都好,连这样想法都没有。

成长带来的蜕变是相当惊人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原先积淀的情感,也渐渐被时光冲淡了。

老实说,即使是小学同班六年,我们都没有真正关心过对方生活里的一切。

也许,他只是我生活里的一个普通过客。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小学毕业后,自己还会惦记着竹夜。或许是因为小组合作,一直没有找到竹夜那么完美的搭档吧。

这么遗憾地想着,竹夜居然在我眼前出现了。

那天体育课上,因为生理期的原因,我蹲坐在水泥梯上,旁观着篮球场上打球的同班男生们。正当我仔细观察着班里哪名男生打得更好,谁更强壮时,脚边忽然滚来一个篮球,我下意识地朝相反方向,轻轻踢回。跟在篮球后面小跑过来的男生,向我道了声谢谢,然后,低垂着腰,在我眼前把球抱走。

刹那间,脑海里猛然浮现一阵奇妙的意识。我无法解释它为什么会浮现,但我肯定地亲眼看到,眼前捡球的男生,正是我同班六年的小学同学--竹夜。

一如既往的整洁形象,和稍微增高一点的个子,还有那沾满汗水拧在一起的头发,和黏住胸前的湿漉衬衣。

这便是我上了初中后,见到竹夜的第一眼。而这时,已经是初一的下学期了。

原以为能找着熟人聊上两句,打发体育课的寂寞,我的心里出现了小小的期待。可正当我准备开口打个简单的招呼时,但放眼看到了球场上的其他人,正在等待竹夜带球回去继续运动的神情时,我只好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让人忧伤的是,竹夜并没有注意到我。

就这样,相隔一年的我们,遗憾地擦肩而过。

正如姐姐所教育地那样,上了初中以后,随着身体发育和性意识的萌发,男生会比女生更快进入蠢蠢欲动的时期。

或许是由于年龄小的缘故,对于恋爱,就像是触碰冷却后的烫山芋,不能让我产生任何感觉。有时,即便是意识到了,也只是迟钝地反应到,“哦,原来有人喜欢我了”。

意识到这些问题以后,家人也对我开始了着装打扮的干预。

小学六年,我都是留着触肩的短发,但因为额前有一道叉形的印记,前半部分的发式,我留的是斜半月遮掩的那种。女孩子都知道短发便于打理,不仅是早晨起床不需要用电吹风吹很久,而且洗头发也更省时。

印象中从未在我面前露出严厉神情的父亲,却罕见地呵斥了我一顿——女孩子不留长发,就不是女孩子!

父亲吼叫的时候,犹如天雷滚滚。只要置地一响,就能掩盖住任何抗拒的杂音。那是我记忆中,父亲训斥得最为严厉的一次,而他的教育目的,仅仅是为了让我养成留长发的意识。

这也难怪自从我留长发以后,会在书包里翻到成倍的书信。当然,微信上的好友添加请求,和留言也是日渐增多。内容上是相差无几--请和我交往吧。

留长发的女生,原来是这么受欢迎的。意识到这一点后的我,外加姐姐的教育熏陶下,我就愈发渴望成为才貌双全的人。于是,我更加奋发图强地学习,积极努力地参加课外活动。虽然我努力的重点,总让人听起来觉得很奇怪。

有时候,我会突发奇想,如果竹夜看到了我现在的模样,会是什么表情呢?

等到后来,这一天终于出现了。

那就是每一学年的上学期期中,全校最为重视的学生会的主席竞选。

这种全校学生都被要求必须参与的票选活动,一个学年也就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孤身站上演讲台,还要大声宣读演讲稿的人,也就竞选者一个。你没法让人不注意到你。

自从初一上学期得知这场竞选的分量,在学校里是有多么浩荡的阵势后,我特意准备了大半个学期,等到初二的上学期,我如愿地报名,并顺利通过海选,杀到最后的竞演决赛。

决赛当天,轮到我上台。紧张到没有任何知觉的我,早早演讲完熟记在心的竞选稿后,下台稳坐到椅子上,以双手抱着双膝,让全身进入松弛状态。可没过多久,却有个人恶作剧地拍了拍我的左肩,然后,在我的右边坐下。

这个人便是竹夜。

“天野幼雪,你头发留这么长,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喔!”

这是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也是我们时隔近一年的初次交谈。

竹夜说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极为罕见的笑容。或许是因为太久没相见,我感觉他的说话声,比以前更丰满、厚实了。这就是男生在变声期的普遍表现吧。

“嗯……你一直都是那么勇敢呢……竟然第一个上台竞选。”

我说着无关紧要的恭维话,连对方的名字也没有喊,确实是有点懈怠对方。

但他无恙地笑了笑。

“当我看到一个跟你长着一模一样脸孔的人走上台时,我都快吓得噎死了!等我仔细注意那个人时,才发现就是你哦!真抱歉,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也在星桥读书……”

竹夜激动地气喘吁吁起来,连歇息的间隙都没有,似乎话还没说完:“这周末有空吗?我亲戚在大北路新开了一家茶餐厅,一起出来喝个茶吧?”

竹夜见着我,便是一顿开门见山的邀约。这让我吓了一跳,印象中的他,从来都不见得这么外向。

“我?一个人吗……”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路痴,可以去你家楼下接你……来吧,快告诉我,你的电话和家庭住址是……”

竹夜飞快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和签字笔,递到我的桌子前。

我紧咬着双唇,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除了拥有同一个名字,我根本无法把眼前这个人,跟同窗六年的小学同学挂起钩来。

变化这么大,也难怪他会主动角逐学生会主席。

过去的一年中,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如今有个诉说机会,把自己的乐事和苦衷,告知给一个愿意倾听的人,我权衡了一会儿,便欣然答应了。

当天晚自习过后,在我乘私家车回去的路上,竹夜给我打来电话,他说,学生会主席的竞选结果,会在下下周一公布,而他之所以把喝茶时间定在周末,是希望在竞选结果公布前,跟我建立个良好关系,今后能愉快相处。他还开玩笑说,以前有一对好朋友,为了能竞选班长,得到更多选票,而反目成仇。因此,不希望看到我记恨他的表情。

介于身边有旁听的人,我只能应付地嗯嗯了事。挂掉竹夜的电话,我把他打来的电话号码,详细存了起来。

然而,手机通话的隔音效果就是糟糕,听到话筒里传出的只言片语后,负责接送我的小林郁子姐,不忘调侃了我两句。

“是不是有谁,看上我们天野家的千金二小姐了?”

那个星期的周末早晨,竹夜果然给我打来电话。

如果不跟家里人说明白是去见小学同学时,估计他们会以为我跟在校的某个男生交往了。姐姐是很担心这一点的,自从我上初二以来,家里电话就已经有不少男生打过了,好在他们都很有礼貌,知道怎样回避关系。

竹夜问我拿家庭住址的时候,我没有写。确切地说,是不敢写,不是我不信任他,包括填写学校寄发成绩单的详细地址时,我从来都回避这一条。于是,我向竹夜声称自己没有那么路痴,只要发短信告诉我见面的详细地址,我就能自己乘地铁过去。

去到茶餐厅的时候,竹夜就一直在门口徘徊行走。见到我在马路对面,准备过去的时候,他大方地朝我招着手。入店后,竹夜非常豪气地跟服务员说包场,就是两个人坐贵宾房。

十一月的秋分气候,很容易让人口干舌燥,我叫了一份暖过的木瓜牛奶,而竹夜竟然点了啤酒,在当时,身为初中生的我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啤酒,无非是一种又苦又涩,跟尿液的颜色一模一样的奇怪饮料。

起初有点冷场,尤其是等餐饮上来的那段时间,竹夜似乎找不着开口的话题,外加我总是听到他的手机频频震动,估计在微信上,忙着跟谁聊天。见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话讲,他就一直低头按着手机,但又担心闷坏了我,偶然会抬个头看看我,然后问“坐车来这里要多久啊?”、“待会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啊?”

这些问题,应该都是见面时,就该提到的话题吧。明明是约我出来,自己却找不到话题,这情形实在有点尴尬。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对他评头论足,因为太久不见,连我也不知道从何聊起。

餐点上来了,我倒是毫不客气地暴露了自己贪吃的性格。

“木瓜牛奶?你喜欢喝这个?”

竹夜忽然问我。

“嗯……这是每天早餐的习惯。”

“你可真是重口味啊,这么腥能吃下去吗?”

“当然能啊……”

当你不喜欢一件事情的时候,只要把它想象成是你喜欢的,你就能乐此不疲地做下去。这话是姐姐说,木瓜牛奶也是姐姐逼我喝的。至于喝木瓜奶会丰胸,这个问题……我是后来才听家里的营养师说的,要是知道木瓜牛奶会丰胸,我是绝不会在喜欢它之前选择喝下去的!

“为什么呢……”

这是女孩子的秘密,我当然不能告诉竹夜。

“难道你不知道,内地产的百分之九十八的木瓜,都是转基因产品吗?”

他似乎找到了话茬,把手机放在桌子一边,凝视着我,表情严肃地说道。

“转基因是……”

“吃了会绝育的……你以后生不出小孩。”

“真的吗?”

被竹夜突然激增的措辞驳倒了,我只能苦涩地反问一遍。

“嗯!”

竹夜瞪大着眼睛,十分肯定地连连点头。

实际上,我对绝育还真的没有什么概念。但看到竹夜形容得很严重的那个表情,我是感觉有点怕了。

但比起甜点的诱惑,我宁愿置之不顾这个未来风险,依旧是自顾自地喝了下去。

“你还是这么倔强啊。”

竹夜立刻对我说。

吃完早点后,竹夜提议道,大家边喝边聊吧。想到今天暂时没有什么事,我也就同意了。然后,竹夜从他的挎包里掏出一包夹好的茶叶袋,他说,这茶叫崇竹,是铁观音里的一种。

我除了能通过茶水的颜色,分辨出是红、绿、黑茶以外,对茶叶品种的学名,完全没有研究。最多,只记住了一个铁观音。因为“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铁观音的话,直接从河上翻过去就行了。

在这方面,竹夜却能讲得头头是道。这又让我回忆起,他在小学讲台上,舌战群儒的英姿表现了。

“民以食为天,茶以道相传”。这话在广东一点都不假。广东人喝早茶,真的是出了名的闲。有时候,哪怕是早点都不吃,光靠一壶茶,用同一包茶叶,反反复复地冲泡又冲泡,社区的老大爷们,都能聊得不亦乐乎,坚持整整一个上午。

向我介绍完如此这般之后,竹夜的话,渐渐变多起来了。

就这样,我们在茶餐厅里,欢快地聊了一个多小时,尽管我们谈论的话题,都是些小学的经历,但以对方的角度来看待一些事情,总让人觉得孜孜不倦。

吃饱喝足以后,竹夜结过账,我们离开了茶餐厅。虽然我们都知道喝完早茶就要各奔东西回家,但话匣子打开以后,就无法关上似的。

走在落叶纷纷的街道旁,看到不远处有清扫街道的义工,旁边又是单行道,穿过天字码头后,我跟竹夜在珠江岸边走了很久。

“我怎么感觉,百家姓里没有天野这个姓哦,你能不能说一下你名字的含义呢?”

竹夜双手插着裤兜,侧视着身旁的我。

“你想听吗?”

“嗯!既然问了,就代表我好奇啊。”

“无论如何都要说吗?”

“当然,要是你愿意讲,我一定会认真听的。”

竹夜的神情很执着,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那行吧,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不允许你跟任何、其他人说,哪怕是说给自己听也不行,只能藏在心里,你做得到吗?”

听完我的话,他似乎有点惊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的确,我提出的要求,不太合理,甚至近似苛刻。

然而,说到底关于家族的姓名,确实是有一段很复杂的历史。想到路上竹夜发起的话题都聊到沉默了,我想也是时候轮到我说点什么了。竹夜开口提到这个问题,一直是我们家族里的忌讳,既然是忌讳,自然是不能随便开口说的。

“如果你也愿意跟我分享一个秘密,那我就告诉你,我名字的真实含义!”

我重新附加了新的条件,说完,便把双手背在腰后,等待着竹夜的答复。

如果能等价交换点有意义的信息,那也算扯平了。

“嗯……我发誓不会跟任何人说,就连自己也不行!”

他拍拍胸脯,表示出承诺的样子。

看在他信誓旦旦的诚挚之上,我便真的把姓氏的来源,连同祖上的事情,从头至尾地详细跟竹夜说了一遍。

那是战火纷燎的四十年代,那时候的中国,面临着日本的侵华大危机。我外祖母的父亲参军没两个月便战死在战场,在这之后,她的母亲又因为染上可怕的瘟疫,很快就去世。孤苦伶仃的祖母,漫步在街头,每日饥一餐饱一餐。这时候,我的外祖父便出现了。

祖父与祖母相遇的详细过程,我记不太清了,要是用一个成语来形容他们相恋的速度,没有什么比一见钟情更合适的了。

但祖父是个日本人!说得更露骨一点,他就是一位侵华日军!一个作战团队的副参谋官!

我无法理解两个语言不通,外加有深仇大恨的异国人,竟然会相恋。但有一点不可否认的是,因为结识了外祖父,颠沛流离的外祖母,才得以续命。

后来,或许是预见到侵华战争必将成为遗臭万年的罪恶史,祖父终于良心发现,在见证祖母的困苦生活下,选择了弃暗投明,但他侵华军队里工作的经历,却是铁铮铮的事实,何况他的官阶也不低,只要国内的执政党列入黑名单,就要遭受枪决。

可是,祖父竟然挺过来了。

新中国成立以后,国内虽然有过一段时间的安稳期,但毕竟是建国初期,在那个政治关系如此敏感的年代,经历了左倾的大跃进,和右倾的**,身为日本人的祖父能又一次挺了过来,真的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可以想象,他们隐姓埋名的日子,过得会有多艰难。

孩随父姓,是亚洲地区历来的世俗,无论是中国也好,日本也罢,这都是通用的。往后,我父亲出生,便继承了祖父的姓--天野。

至于我父亲和母亲相恋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母亲生下我以后,我自然随了父姓,延续着“天野”的姓氏。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是在寒冬腊月,屏息了好几个彻骨寒冷的夜晚后,大雪终于一触即发。家乡为新生儿命名还有这么一个习俗,为父的,要在婴儿出生的一个时辰内,必须以打开家门看到的第一个景物,来为新生儿命名。

而我父亲看到的,是雪。

最后,我的名字便顺理成章地确定了下来--天野幼雪。

“这就是我的秘密,你听清楚了吗?”

“嗄……原来天野幼雪是混血儿啊,怪不得你皮肤比一般女孩子要白那么多。”

竹夜那恍然大悟的赞美,让我的虚荣心感到相当满足。可我又并不想表现出来。

“以后就叫我幼雪好了,全名连我自己都感觉拗口。”

我向他坦白道,叫半名更让人感觉亲切。

“噢,幼雪……”

他又支支吾吾地起来:“那幼雪啊……我说,既然你们家有日本人的血缘,那你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你在说什么啊,竹夜?”

“噢噢,抱歉,这个问题确实很敏感,我知道我不该问,可是,听完你说的事情以后,我真的很担心你哦,你知道的,中国人很仇视日本,那你的话……”

“有时候,的确会为这个问题感到很苦恼,不过,我骨子里还是个中国人嘛,明明是知道这一点的,受点歧视,一笑了之就好啦……”

落后要挨打,知耻而后勇。每当我向姐姐哭诉自己被社区里的其他小伙伴欺负时,姐姐总是这样教育我。现在回想起这句话,无论是处理人际关系,还是认清客观现实,确实是没有什么能改变一个真正自强的人。

“说得也是呢,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却能选择自己的人生,要怎么走,还是靠自己呢。”

沉默了很久,竹夜做了一个让我很震撼的举动,伸手抚摸我的额前刘海!

体味着竹夜手心传送的关怀,这是除了家人以外,没有任何人给过我的温度。好像眼睛入沙了一样,我连续巴眨着眼皮。

“那……竹夜呢?你的秘密是……”

“你也要保密噢……不能对任何人说,连自己也不行!”

竹夜用平板的语调,拉开了隐藏的神秘帷幕。

隔一个星期之后,竹夜又邀我出来看了场电影,记得是复映版的加勒比海盗2。

于是,我们又第二次约会了。

回家的路上,公交车迟迟不来,而时间又正值中午的饭点,我开玩笑说饿,竹夜竟然真的带我去临近的小食店叫了一小碗牛杂。

“你选这所学校的原因,就是因为创办人是在日本留过学的吗?”

竹夜好像一直很纠结我的基因,吃得好好的,突然又提起了关于日本的事情,这让我很是扫兴。

“嗯,差不多吧……你也知道的,我平常不喜欢说话,所以也没什么别的朋友。”

“不会啊……男生那边,其实你很受欢迎的。”

我差点没噎住。

“受欢迎……到什么程度啊?”

不是我不谦虚,竹夜这话说得的确是事实,在这之前,已经有好些男生偷偷递情书给我了。可我却很犯贱地假装不知情况,因为实在是太渴望竹夜是怎么认为的。

“呃,这个嘛……就是说,想跟你谈恋爱啊……但是啊,你可千万不要随便答应啊。”

“我知道啊……”

“你不知道!”

“我真的知道啦!”

“不要倔了!你就是不知道!”

已经记不得我们当中有多少次莫名其妙的对话了。那会儿的感觉,就像是两个手举服从锤的人,你敲一下,我敲一下,谁先敲晕谁,谁就说服对方。

“我说啊……幼雪,有喜欢的对象吗?”

我记不得当时是怎么回答竹夜的了,总而言之,当我表达完内心的想法时,竹夜呼一口气,然后轻松笑了笑。

吃饱喝足后,我们心满意足地踏出店铺。

“竹夜呢……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啊……”

他停顿了一秒,就在一秒之内,思忖了是否要当面亲口说出真实情况。

“确实是有,不过我还不好意思跟她表白咯……”

当竹夜口口声声承认他有喜欢的对象时,我的心凉了一大半。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觉得竹夜的心境,跟我真的很像。

“那,竹夜你怎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呢?”

他的眼球从左边转到了右边,当我看到他嘴唇打开的一刹那,我赶紧移开了视线,望着倒挂在天花板上旋转的风扇。

“能算知己吗?”

“噢?我有这个资格?”

交换了那么多秘密,连恋爱的感觉都讨论了,用这个词来形容彼此关系,确实是恰到好处。

“当然咯,你是唯一一个跟我保持联系的小学同学,虽然这中间因为很多原因,时隔了一年,但是第一次见面还能聊得这么开的朋友,也就只有你了。”

站到我的立场上考虑,其实也是一样的。说到小学同学,的确没有几个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就算是一次性全部出现在大街上,我顶多只能认出几个勉强合得来的女生。尽管在人际交往上,我一直都很薄弱,但这方面却能自信领先竹夜。

“说真的啊,从今以后,只要你承认,我就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你就是我的知己,绝对的知己!”

竹夜那铿锵置地的担保,整整延续到我成年后的那个晚上。

真要是把对方当知己,就应该有默契相信对方是自己的知己,而不是再三强调。

十几年后,当我为了应证这段回忆,而回去翻查保存完好的初中日记时,上面就记载了这样一句话:竹夜问我有没有喜欢的男生,我的回答是,自己心中仿佛有个金刚罩,没有人能打破它闯进来,所以也无法地自由地谈恋爱。竹夜能成为第一个人吗?

学生会选举的结果公布了。

很遗憾,我和竹夜都落选了主席的职位,不过竹夜要比我幸运得多,或许是因为演讲出色,深得评委老师的信任,他被推举为文娱部的部长。今后负责策划学校里的大小活动。

自从学生会选举落下帷幕后,学校的活动举办,陷入了冷却的阶段。

期中考之后,为了缓和沉闷的学习气氛,年级组织了一次集体秋游,由各班班长带领本班同学,轮流到陶艺馆实践手工烧瓷画,和体验用拉胚机制作陶瓷。最后,还要交一份秋游的心得感想。

明明是为了玩耍而去玩耍,可学校却画蛇添足地布置了上交秋游感想的作业,这就有点让人恶心了。交作业就交吧,结果还让没有参加旅游的同学也要做,说是编也要编出来,这是学校的指标,完不成就不能毕业。真是恍然大悟啊,秋游的目的,不是为了促进同学间的感情,而是纯粹为了上交作业,原来这才是学校的真正阴谋。

唯一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是期末考考出了理想成绩,虽然排在年级第九名,但那已经是我入学以来的最高排名了。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愉快的寒假过后,新的学期,竟然是个不幸的开始。开学第一周,因为没佩戴校卡,我被违纪扣分了。

校卡落在家里,导致班级当月被扣分,拿不到总学期全勤奖,新来的班主任罚我蹲一个上午奋斗室。

奋斗室,就是一个设立在厕所里的小小房间,又脏又臭。一般只有记过处分的学生,才会被罚蹲厕所反思。但我却是个例外。也许至今,我是那所中学里唯一一名不记过,却被罚蹲奋斗室的学生。

碰上了班主任月经初潮的我,只好自认倒霉,在全班向我投来齐刷刷的异样眼光之下,我尴尬地忘记了呼吸,几度差点晕倒,没办法,是自己有错在先,只好无奈地克制着自己。可是,我没法像那些习惯顶风做浪的人,因为习惯了遭受同学和老师的奚落,而对所有学校所有的惩罚手段目空一切!我扪心自问,一个被偶然健忘诱发的错误,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虽说学校的确是在很多方面借鉴了日本的教学理念,但是连惩罚手段也完全复制过来了?

我不清楚,到现在也没搞懂。不过我始终认为,奋斗室,无非就是个侮辱学生人格的狭义空间,只是加个纯粹好听的名字,以遮掩政府教育局的耳目。

被班主任赶出课室后,为了不让年级里的其他学生知道我承受惩罚,我飞快地穿过走廊,幻想着自己窜入奋斗室后,愤愤地闭上大门的窘迫样子。

但在当时,学校的要求是,在奋斗室反思的学生,是不允许关上木门,目的就是为了向其他同学起警示作用。用个血腥点的词语形容,那叫杀鸡儆猴!

周围教室仍在上课,从走廊经过的我,总感觉全世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我羞愧万分,相信要是照镜子的话,颜色一定胜过了火烧云。我走到了教师办公室后方的拐角口,那里便是通入奋斗室的最后五米走廊。

那是劣等生才会待的地方啊,如果我过去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我跟差生划等号了?班主任有那么讨厌我?明明上个学期为我竞选学生会主席,还掏心掏肺帮我招呼同学拉选票……

心头浮现了一大串的疑问,有谁能救救我啊?

“幼雪?你在那里干嘛呢?”

熟悉的声音,让我怔了下身子。

是竹夜。这时候全级都在上班会课,他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该不会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我强烈地忍住破喉而出的哽咽,可终究是没能逃出竹夜的觉察。

“你……怎么了?”

面对着那个信誓旦旦说要成为我蓝颜知己的人,我实在是无法吞下这份委屈。

我呆呆地站着,不争气地让眼泪湿红了眼眶。

整条走道空无他人。除了僵在对面,身影变得逐渐模糊的竹夜。

“走吧!”

那时候,我还在擦拭泪水,竹夜却坚决地一把拉起我,随风一样奔跑起来。至今为止,我仍然无法相信当初会做出那样大胆的举动,背着班主任的命令,坚决不进奋斗室。

我以为,男人的手都是粗糙有茧的,可竹夜的手,竟然是那样的柔软和细腻,手与手间的温暖传递,令我感到一阵眩晕,我第一次感觉到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啜泣的事情。

竹夜一口气领着我跑到学校后花园外的农场里。我们蹲坐在泥泞的土地上,整整一个上午,没说一句话。我安心地倒在他的怀里,昏睡了很久很久。

直到我被咕咕叫的肚子饿醒了,才抬头看到天上的竹夜,像是打坐的和尚一样,进入了入定的境界,纹丝不动的姿势,他到底坚持了多久呢。

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

睡醒过后,压抑的心情稍稍恢复,我扯了扯竹夜的袖口,但他半天才睁开眼睛。估计是跟我一样睡着了吧。

毫无疑问,那一顿饭,我们成了最迟进入食堂的学生。印象中好像也只有那一次是在一点半以后进入饭堂的。因为我们的迟到,打搅了午睡的盛菜阿姨,她对我们表示相当不满。

吃饭的过程中,我对竹夜表示了自己的歉意,因为我的任性,使他旷了整整一个上午的课。虽然我的心情是缓解了,但竹夜回去该怎么应对他的授课老师呢?

“你不必担心……”

竹夜磨叽磨叽地嚼着饭菜,忽然把筷子一摆,挪动着身子:“反倒是我啊……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幼雪会被罚去奋斗室,能告诉我实情吗?”

于是,我便把自己没带校卡惹怒班主任的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竹夜,他不屑地别过头,到今天我都记得他那歪着嘴角的样子。

“不就是风纪扣了点分嘛……这有什么好哭的,还浪费了你一个上午……”

“你不也是吗?让你旷了四节课。”

“没关系啦,能有机会跟幼雪独处,付出多大代价都值得……”

他无意识地低头盯着那坨高高的米饭,手指一直在筷子上蠕动。

“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我捧着用竹夜的饭卡买的热牛奶,喝了一小口,凝视着他。

“也是啊……像你这种乖巧到三下乡都找不到的好学生,肯定是不允许自己犯错的吧,正是因为你对自己严格,所以才会焦急到哭吧,哈哈哈……”竹夜说得饭沫都喷到我桌子边:“我说啊,人都会有健忘的时候,相信你肯定不是故意忘带校卡的嘛。”

说罢,他又拨动起筷子继续咀嚼着冷却的饭菜。

“这些不是由主观意识造成的错误,根本就没法反思,就算你知道忘带校卡是不对的,你反思了,可下次要是又健忘了,没准还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竹夜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我完全无言以对。

“谢谢你的安慰。”

我低下头,干巴巴地说。

饭碗里的菜,貌似吃也吃不完。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翘课,为了逃避罚入奋斗室反思的惩罚。

应不应该这么想呢,如果当时没有遇上竹夜的话,或许我真的就老老实实蹲在奋斗室里,被臭气熏晕,回去还要忍受同学的耻笑吧。

不仅仅要感谢竹夜让我拥有这样一次特别的经历,值得反思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回想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宣布对我的处罚决定竟没有一位同学替我说句留情话的时,我确实应该反思自己的人际交往。包括那名抓考勤的风纪委员,如果当初我说两句好话,向她详细说明自己的原因,也许她就不会执意要我在违纪学生的花名册上签名了。

在那之后的连续数日,我的心情在前所未有的沉闷中度过。新来的班主任,对我没有好的印象。首先是开学违纪,然后又不遵守她的指令接受惩罚,最后又由于我向家人诉苦了在学校的遭遇,父亲竟然异常重视地找到校方理论,要是不拆除奋斗室,就会检举到教育局。

没办法的,人都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眼前明明摆着推不开的阴暗玻璃门,却硬是想打肿脸充胖子撞破它。跟自己较劲的结果,就是会陷入“原来我是这么懦弱无能”的错觉之中。

校卡事件过去之后的几天,我的心情状态不好,竹夜的精神状态也不好。一连几天,当我在楼梯上碰到他时,总感觉他是昏沉着脑袋在走路,我问他怎么了,他笑笑说是普通感冒。

直到我们班各自上体育课的时候,我看到他喘着粗气,独自走到操场后方的舞台边角,我才意识到,他的身体,可能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感冒就要按时吃药,打点滴。”

作为我的蓝颜知己,我一定要尽到知己的义务,关心他的事。于是,我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坐到他身边的另一侧石阶台上。

竹夜吃惊地瞥了我一眼,估计是没想到有人会发现他躲在舞台后面。

停顿一会儿,他明显是在酝酿着想要说的大话:“幼雪,你又错啦!人生病感冒,都是能自愈的,像我这种有高瞻远见的人,当然要为了培育更多的抗体,才拒绝打针吃药。”

“但是哦,吃药好得更快啊。”

竹夜摇了摇头,嘻嘻地笑道:“知道你在为我担心,不用说服我啦,我有自己的一套。”

我根本就没想过要说服他,记忆中的竹夜也从来都不曾被我说服过,因为他太有主见了,主见到连客观事实也要去质疑。

“医院里的医生,不是本着更快治愈病人的角度,而是为了增加回扣,才让病人接受打针吃药的治疗。”

听完竹夜的话,我很生气。或许是由于联想到家里有位婶婶是在医院里工作的缘故,觉得被触犯了什么吧,毕竟医生的工作很辛苦,一天到晚坐在椅子前,只要病人源源不断,他们就要持续不停地工作下去,流行感冒盛行的时候,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没有医生,全天下的病人该找谁就诊?”

永远不要因为某些人,定义整个群体。这话是姐姐告诉我的。即使在医患关系并不紧张的几年前,医生为了回扣而乱开药的现象确实存在,从电视新闻上得知这些事情的我,也义愤填膺过一段时间。医生不仅是一个职业,而且还是一个职业群体,他们有自己的社会关系圈,也有家人朋友,一样要生活。

“不是啦……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是说,没有医生,我照样可以恢复啦。”

竹夜可能是察觉到我的怒意,推诿着解释起来。

“谁知道你啊!没有医生,你就这样死去算啦!”

多少年后,我一直在为曾经的这一句话懊悔。我对苍天发誓,就算砍去我十个手指头,我绝对保证当初没有一点诅咒的意思在里面。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一支箭,一旦发出去,就无法收回来了。

在这次不太愉快的小小争吵后,我就不曾在学校见到竹夜的身影。印象中也是从这次事情以后,竹夜竟然离奇地从女生们所憧憬的交往对象,变成了无所事事的小混混。

变局来得太快,没有任何铺垫。

之后,竹夜挂了足足一年的休学牌。尽管他本人已离开学校,但我却还能从一些女生那里,听闻她们谈论起竹夜在篮球队的英勇事迹,包括他曾经跟学校号称是四大天王的某个恶霸斗殴,以及和某个外校女生交往的事实。而当我获悉所有这些传闻,竟是出自我所承认的蓝颜知己,并且是他从未跟我谈论过的全部生活时,我开始抱着猎奇的心理,问那些女生,你们是在聊竹夜这个人吗?

她们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无一例外地向我点头。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尝试着拨通他的电话。那绝对是我人生第一次主动拨打无任何亲血缘关系以外的人的电话。可听筒那头传来的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连续好几天都是如此。我跑去楼上的七班,询问他的同班同学,竹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家变,他们也只是无奈地耸耸肩,表示竹夜宛如人间蒸发,断绝与所有人的联系。

转眼就进入了期中阶段,这个期间的校园活动,往往是非常丰富的。可身为学校文娱部长,策划各项活动的头号主席竹夜,却休学了。缺少了社团活动的管理者,校园活动的氛围,自然就陷入了冰点。

为了调剂学校的风气,这时候,校方终于站出来了。他们向全院学生发出告示,为了避开寒潮带来的袭击,将于以往提前举行秋季校运会,学校要求各班至少派出男生16名,女生12名参加运动会。而我们班上的女生本来就少,一共也就11名,在当时的年级里,可谓是少得离谱。于是,班主任便要求所有女生都要参加校运会,说是借此机会锻炼大家的身体。

运动向来就不是我的特长。

女孩子一定要安分守己,时刻处在静的状态里,跑跑跳跳多不得体呀。小时候在社区里追赶玩伴时,姐姐阻止了我,并且是这样跟我说的。

对运动会报名一事,我没有表现出热衷的态度。尽管班主任在例行班会中多次强调运动会报名的事情,还有相关的集体荣誉感、团队合作精神,但是,那种让人厌恶的说明教育,使我直接忽视了她的劝告。

直到又一次的例行班会上,班主任在讲台上逐一宣读参赛运动员的名字时……

“天野幼雪,跳远,一千五百米跑。”

伴随着班上男生的惊叹声,我清晰地听到在读出我的名字后,又念完两个运动会的项目。当名字跟项目牵扯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坑上运动员的报名单了。

“啊……我可没报名噢……”

我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声,却让班主任中断了报名表的宣读。她用隐隐燃烧的愤怒视线回瞪着我,似乎是对我的插嘴感到相当不悦。

“没报名也要去,只要上场,就能拿积分,我们班可要拿集体奖的前三名啊!”

我还能说什么呢?到底有什么好说的?陷入这样翻翻覆覆的僵持中,大概只有用无语这个词来形容我的想法吧。

“做不到……”

我没有发出声音,却做出了这个口型。

“天野幼雪,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真不知道班主任老师那双顺风耳怎么就这么能捕风捉影。

初二的下学期,我始终是没能逃脱每堂班会课,都要被班主任叫去问话的运势。

“作为一个女生,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矜持,跟老师顶风做浪呢?”

我再次被班主任批评得心灰意冷。只因一句话:

你是我教过最不懂事,最任性,最倔强的女生。

她用三个最字,贯穿了我的心。

一句话,就让我把所有的劣等生比了下去。

听到这样的话,我相信谁都会不服气。我把自己的想法一字不少地告诉班主任,到最后,她才勉强愿意为我剔除跳远的比赛项目,但条件是要集中全部精力,努力训练耐力,争取两千米跑能取得好名次。

回到家,已是十点。在这个夜宵时间里,往往是由姐姐亲手煲糖水给我喝。

“我的妹妹唷,别整天郁郁寡欢的样子,在学校又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姐姐拉开椅子,坐在了我的对面。

“嗯,是有点郁闷的……”

我坦白了在学校跟班主任相处不快的事情,姐姐劝慰我想开点。接着,我又跟她说了报名运动会的事情,我原以为她会极力反对,可相反她还鼓励我积极参与,并且从明天起就开始长跑的耐力训练。

“姐姐……是两千米噢,绕着操场整整五圈!”

我强调一遍。

“哈哈,姐姐读初中的时候,都是自己主动去操场跑步锻炼身体的,科学家不是说,只有体力好,脑力才会好嘛。”

姐姐说完,双手捧着热乎乎的杯壁,吹嘘着上面的蒸腾热气。。

“可是,你不是说女孩子不要蹦蹦跳跳吗?”

“那是要你注意形象,跟健康相比,任何东西都要低贱很多啦。”

姐姐托着腮说。

“可我从来都没有跑过那么远的距离哦。”

“没关系,运动会还有多久?”

“两个星期。”

姐姐摸着下巴,一副认真思忖的样子。

“从现在起,你每天下午放学都去跑步,相信姐姐,一天增加两百米,你绝对会见到成效的。”

姐姐曾经兼职过体能训练师。知道怎样才能有效训练身体的她,马上跟我安排起长跑的训练计划,即使我是觉得难以实现。不仅仅如此,她还说,长跑能瘦腿,腿细的女孩子,很受男生欢迎。

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找姐姐谈心的时候,她总是能那么轻易说服我,迫使我不得不认为她讲的话很有道理,然后还会心甘情愿地按她的建议去行动。不得不承认,姐姐就像一罐心灵鸡汤,在我陷入困扰之际,为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二天下午放学,我便按照姐姐说的方式,开始训练,试跑两百米。

“今天有去跑步吗?”

“当然,我最听姐姐话的啦……”

姐姐非常高兴地摸了我的额头。她说,像我这么听话的人,班主任怎么会说我是个不听话的人。

这样,我也就更加坚定信念去练习长跑了。

不是为了班级荣誉,不是为了腿细吸引男生,只是为了能有更好的身体。

直到在饭堂吃饭的一天中午,平常都喜欢一个人坐在无人角落的我,身旁竟然坐上来一位同学。

是同在魔方社活动的朋友周沁。

“幼雪,最近见你放学经常跑操场,连社团活动都不参加了哦。”

“因为报名了运动会,要训练啊。”

我理所当然地说。

“哎?真的假的?该不会是在练习两千米跑吧……”

“呵呵……”

不就是长跑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经过一连好几天的训练,能明显感觉到,身体的耐性有很大提升。长跑计划开始的最初几天,只要深呼吸,人会不自主地咳嗽,肺也疼到不行,更别说小腿肚很酸了。

“跑完步,要记得及时拉伸腿筋。”

每隔几天,姐姐都会有新的阶段性提示。

“迈步子的时候,要后脚跟着地,步幅拉大能节省体力。”

在姐姐的指导下,进步神速。我甚至向她坦白,自己有冲刺前八名的想法。

“如果你想取得名次,就要自己掐表计算时间,最后几天时间,对你来说,应许还能进步个三十秒吧。”

于是,我找班里的文体委员索要资料,请他翻查历届校运会关于两千米比赛项目的学校记录。

然而,当我看到前一届校运会两千米跑的女生记录时,我才知道什么是差距了。

——七分五十三秒!

这是平均一分十几秒就完成一圈的学校记录啊!

整整甩我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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