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瑟缩在副驾驶座上，他左手边的驾驶座上坐着的是他的老婆陈其源。身后分别是他养了21年的猪，啊不对，前段时间，这头猪已经被医生们定性为白菜。哦，以及另一头蠢蠢欲动的21岁的猪，正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乖乖坐在白菜边上。
事情本来......本来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但至少还有视而不见的勇气。但自从十分钟前那朵白白嫩嫩的大白菜把自己的归属权赠予那头猪之后，瞬间一切天崩地裂。
“你也就这点出息，这样就车都开不了了？”陈其源嘀嘀咕咕了一路。剩下一爹一猪一白菜则是一路无言，无话可说，有话也说不出口，还是让我静静吧。
“澄澄，这次在家的安排，你都有做好吗？”陈其源不愿意让那三人长时间处于这样的尴尬氛围之下，于是说道，“15号要去赵家的订婚宴，你记得的吧。”
“嗯，记得。”江澄回答得很爽快，但是之后继续的沉默还是让陈其源感觉出了一些什么来。
自己女儿这次回来，表面上看已经做好了完全的转变了。但是实际上，她的心里还是很忐忑，很不安。这个时候，就是需要她身边的人站出来，支持她鼓励她才可以。
刘夏做的很好，自己也不能落下。现在最拉胯的就是瘫在副驾的这个男人了，果然是属老鼠的，自己女儿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居然自己先退缩了……
“澄澄，饿了吧，晚饭我们去哪里吃呀？潮汕牛肉火锅好不好呀？小夏也一起去吃吧。”陈其源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陪着江澄到处玩，能够转移她的注意力，顺带潜移默化地让她忘记自己为什么会不安。
反正20号就要手术的，手术之后澄澄的声音应该就不会那么粗犷了，现在她的长相已经不那么男性化了，再加上一口利落飒爽的女声，不认识她的人光从外表就一定看不出她的男性印记来了。
“澄澄，咱们过年如果不想去走亲戚的话，那暂时不去也行哦。”陈其源也知道，现在正是江澄重新建立自信的时候，不必要的打击就不应该让她经受。
“不行！”那个畏缩的男人突然发话了。
“什么不行啊江陵，你不是挺喜欢牛肉火锅的嘛？”陈其源一脸茫然。
“我不是说晚饭不能吃牛肉火锅。”原来江陵刚才是在分析利弊得失，现在已经得出了结论，“我是说，阿澄必须要去走亲戚。她不去可不行，现在她不去，难道以后也不去吗？阿澄又不是被逐出家门了，我们江家，你们陈家，还有老小区的邻里邻居们，都得一个个拜访过来吧？这是规矩。”
“哎你这个老古董，规矩也是你的规矩，难道你的女儿还要按照你的规矩来行事？”陈其源一听就来气，“我还有我的规矩呢。我的规矩就是自己开心最重要，怎么顺心怎么来。”
“其源，不要耍小性子。”江陵说道，“这不是我的规矩，是我们这一个圈子这一代人的规矩。人是群居动物，平时可以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但是过年的时候就是不可以。如果阿澄不去，那我们跟家里怎么交代？跟街坊邻居怎么交代？他们要说闲话的。”
“可是！”陈其源从后视镜看到了后排已经睡着的江澄和刘夏，赶紧压低声音，说道，“可是，现在阿澄的样子，如果去走亲戚了，难道不更是要被说闲话吗？”
“她可以穿男装去。”江陵说道，“我给她买的西装还有外套就是做这些事情用的。”
“你开什么玩笑？”陈其源说道，“阿澄好不容易接受了女性的生活方式，你又让她女扮男装假装男人？你有病啊？”
“这是权宜之计。”江陵说道，“阿澄现在的样子，穿男装也不是不行吧？权宜一下总是必要的吧。再说，你难道就让她这辈子别回家了？”
“现在权宜，以后呢？......”陈其源一声叹息。
刘夏确实呼噜呼噜早已睡熟，而江澄......她其实一直醒着，陈其源和江陵的对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确实，父母的顾虑和她其实如出一辙。人生最痛苦的不仅仅是无家可归，更多的是有家难回。江澄自己又没有做错什么，却又好像十恶不赦，活该遭人耻笑一般。
一顿看似温暖甜蜜，内里却苦涩而无味的家庭聚餐之后，刘夏先自行回了家，江澄一家三口也围坐在了自己客厅的沙发上。
最失落的莫过于江陵了。几个月前，坐在自己身边那张单人沙发上的，还是一个大大咧咧，头发硬硬的，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很阳光开朗的少年。现在这个少年已经......不行没眼看了，受不了受不了。光是闻到那股淡淡的香味就受不了，家里的平衡一下子就给打乱了。
“哎，老江，听说你儿子放寒假了啊，快叫他一起来大排档坐坐啊。前两个月回来那次没见着，很是想念啊。”江陵的手微微颤抖，微信里刚发送过来的消息，直接把他击入谷底。
要怪也就怪自己，昨天在小厨师海鲜大排档，喝了两口酒，就开始跟身边的几个朋友高谈阔论了起来。自然而然，明天要去机场接江澄的事儿就随口说出来了。
这哪能想得到，都是最熟悉的老邻居了，也是江澄最敬重的几个长辈，江澄现在是非去不可的了。江澄这一去不要紧，可之后走亲访友可就都少不了江澄的出席了。纸总有包不住火的那一天。
“阿澄......”江陵说道，“你王叔叔刘叔叔都叫你去大排档呢，怎么样？去吗？”
“去......”江澄压根儿就不能说不去。其实说老实话，如果撇开她现在的状况，那她是很乐意去的。
就像鲁迅所写的故乡那样。社会的传统观念、大众的精神束缚。人和人之间的笑脸底下，真的就是冷漠和隔膜。
谁知道那开小卖部的杨阿姨，会不会从老小区的哪一个角落里跳将出来，操着尖利的嗓音耻笑着江澄：“哈！这模样了！”
大家都是街坊邻居......
“去吧……”江澄苦笑了一下，“爸，我先去卸一下妆，麻烦你帮我挑一套男装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