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1点的小厨师海鲜大排档，依旧人声鼎沸。哪怕是这样的冬天，也不过是撤掉了室外的座位，关上了所有的窗户，室内氤氲而出的雾气带着炒菜的香味。
这是老小区居民们公认的夜宵唯一指定场所，这个点，不光是满满当当的人，而且还是满满当当的熟人。
江澄壮着胆子提了提衬衫的领口。这是她爸江陵给她准备的男装，说实话，江澄觉得有点儿穿不惯了。
“爸，这衬衫......大了点吧。”江澄感觉这衬衫不止大了一点，肩膀和肚子那里真是空空荡荡的，胸围倒是有点儿挤。总之就是不怎么合身。
“这是加绒的。去年你不是穿过吗？”江陵说道。
啊这，这不合身和加不加绒有什么关联嘛。江澄感到一头雾水，不过说实在的，为什么不合身，她自己心里也有底。
这牛仔裤感觉也怪怪的，不过江澄没敢说。毕竟从上次回家之后，江澄就没再穿过裤子了，突然穿了一条还是男款的，肯定不适应。
但感觉有点儿熟悉又有点儿怀念倒是真的。
江陵对江澄的发型也颇有微词，但总不至于让自己女儿去理发，好在江澄上次有长发男装的经验，所以直接又是拿发胶全抹到脑后去了。大背头，复古，而且好用。
“噗哈哈哈哈哈......”陈其源看到自己女儿这番打扮，强忍着、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阿澄，我再给你准备一个手提音响吧，你扛在肩膀上，可以出门去大街上跳霹雳舞了。哈哈哈，梦回1985年，当年你爸就这样的。”
江澄当然不会扛着个大喇叭出门，但这副打扮......也是够复古的。好在能大致掩盖住自己的真实容貌，倒也省事了。
“王叔叔、刘叔叔。”就是这两位叫的江澄，一到店里，江澄自然是一个个打招呼。
“哎，阿澄，好小子。坐，坐啊哈哈。”留着三七分发型的王叔叔笑哈哈地站起身来，很熟络地拥抱了江澄，然后一把把江澄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
老实说，王叔叔这么做也不是他的错。江澄现在是女生，他又不知道。以前江澄还是男生的时候，这还是挺正常的举动嘛，毕竟看着长大的，就是个干儿子了。
然而江澄已经建立起了一些女性的自尊，对于男性长辈，她从心底里都是只有敬重，不想有过多亲密的举动。
“来！吴老板！啤酒啤酒，还有......阿澄想吃什么啊，让老吴去做去！”刘叔叔大声招呼着吴老板，这在以前，也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举动。
但是江澄却感到有一些排斥，还有一点反胃。她想到的，就是之前体育委员那一类的人，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同样的桌子，同样的一箱箱啤酒，同样的亮到晃眼的灯光，同样的窗外和窗内的景色。江澄甚至感觉神情有些恍惚。
自己最熟悉也是最喜爱的大排档，怎么突然有了一种厌恶的情感参杂在里面？知道这是因为体育委员事件带来的迁怒，但又无处排解。
“我......随便吧哈哈。”江澄下意识地躲开了王叔叔，坐到了六人桌的角落位置。
“哦，那就随便炒两个菜吧，啊，什么南乳空心菜啦葱蒜花蛤之类的都行。”两个叔叔看在眼里，但都没有放在心上。
“喝酒！喝酒！”王叔叔给江陵江澄父女两人都满上了酒，然后就喝开了。
喝开了，就说明，客套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就是老朋友老邻居之间最平常的扯闲天环节了。
大家都是老邻居，互相都知根知底，自然，就不会吹什么牛B，即使吹了也是白吹。要是平常，那就聊聊最近的新闻，但是现在可不比平常，现在正有一个很久见不到的人物在座，又是小辈。这话题自然而然就集中在了江澄的身上了。
“哎，阿澄啊，兰城那边，天气怎么样啊，是不是比这里冷一点啊。”王叔叔问道。
“嗯，差不多吧。”江澄突然有一种想要逃离这里的欲望，但迫于大家都太熟悉了，又丝毫没有恶意，实在不好意思先走。但她的心不在焉都可以说是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哎，阿澄，兰城那边是不是很喜欢吃辣啊。你小时候都不怎么吃辣的诶，住得习惯吗？”刘叔叔问道。
“啊......我现在挺喜欢吃辣的。”江澄随口说道。
“哎，阿澄，你是不是很久没运动啦，天天躲在房间里吧。你看你现在白白嫩嫩的哟，你以前很喜欢踢足球的，你现在是不是不踢啦……”孙阿姨是个狠角色，标准的天然黑。本是个热心肠，但是聊天的时候总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她，把话题扯到了江澄的相貌和穿着打扮上来的。
“啊......没有啊。”江澄眼神躲闪，想着怎么扯开话题，“我平时运动很多的啊。”
“哎，江澄，你头发可以去剪剪了诶。你看看你这个头发那么长了，我跟你说，男孩子不好留那么长头发的，老底子有老话的，只有二流子才会留这种头发的......”程阿姨也加入了讨论。
江澄已经不想说话了，她只感觉心里乱，除了乱，她想不出别的形容来。一团乱麻、浆糊一片。
“哎，江澄，你这个......”
“哎，江澄，你这个......”
接下来的轮番攻击，让江澄彻底失去了耐心。
太烦了太烦了太烦了。一切无心的话语都像是千斤重担一样压向江澄，让江澄连气都喘不过来。逃吧，不逃没办法了。
“啊对了。”江澄强压着不让自己爆发，而像是随口说出来的话，“哈哈，我忘了刚才我几个朋友叫我去KTV唱歌呢，我先走了啊，你们慢慢吃。”
“啊？谁啊？”江陵这个不作为的老爹，一直隐身，这个时候居然还帮倒忙。
“刘夏！还有傅洋！”江澄丢下两个名字，就大步走出了店门。店外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江澄却觉得无比清爽，肩上压着的重担也一并丢回了店里。
压垮吧压垮吧，这种压力，哪里是想丢就丢的。说是轻松了，其实，只是把刚才的压力全一股脑儿塞进了心底而已。如果哪天爆发，那这些压力，没有任意一帕斯卡会是无辜的。
江陵望着窗外愈走愈远的江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阿澄啊阿澄，你一定也懂的，爸爸这边也是有无数的压力存在，让你露一次面，那也是不得已啊。
江澄打开微信，给刘夏和傅洋都发去了消息：睡了吗？没睡的话，一起去KTV吧，我想唱个痛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