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安排在第二天的第一台。
一切都准备就绪,详细的检查,术前术后的介绍以及一些细节上的交接。反正江澄近水楼台,也不用跑来跑去的,所以能做的准备工作,就都先做掉了。
7月12日8:00。据卜主任的计算,估计出来至少要中午的时候了。
对,卜主任自然是全程陪着了。她觉得前两个月那件事上,有点对不起自己的侄子。
那么她为什么不去陪她遭难的侄子,而是要陪她侄子的对象呢?
嗯,这个问题,恐怕是值得仔细想想的。总之......这一个大家族包括各支各系,感觉都在性格上有一点缺陷。
早上八点,挺准时的,江澄跟陈其源挥挥手,之后的几个小时,她就得在手术台上度过了。陈其源则是站在过道,迟迟没有离开,抹着眼角的泪水。
从最深层次的情感上来说,陈其源是觉得自己亏欠了江澄的。
肚子里的东西,要是在以前来说的话,不拿刀剖开来看看,是不能看得明明白白的。即使是现在医学也足够发达了,不也是等到阿澄都尿了血了才知道的嘛。要说,阿澄小的时候,也不是没做过CT什么的,虽然头部的CT当然看不见腹部的东西,但是这不妨碍陈其源在那儿胡思乱想。然后,阿澄念高中的时候,不是还有点胆结石嘛,那时候做过B超的呀,怎么也没看出来?
陈其源就是这样,呆呆地往电梯间的方向走,眼神虚焦着,别人一看就能看出她心里的失落。
后来阿澄踢球的时候,一共扭伤过三次脚踝,手臂也伤过。哎对!阿澄后背上还长过毛母细胞瘤呢,那时候也做了B超......
陈其源就差把江澄小时候拔牙的事情都仔细想一遍了,心里焦虑、不安、慌张,更多的是一些无来由的自责。
江澄这样的身体状况,不是她自己的错,当然更不是陈其源的错。但是陈其源就是接受不了,为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才发现?
当然,不能在江澄的面前表现出来。
陈其源呆呆地走到了走廊尽头,靠在雪白的瓷砖墙壁上,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世界。
对面是一个小学。
七八岁的男孩子们在操场上追追闹闹,再大一点的小学高年级男生们,已经抱着篮球有模有样地学着那些个球星,做着各种运球动作,一阵阵的欢呼声,传到陈其源这里的时候,真的感觉隔着一个世界。
小操场边上,女孩子们大多三三两两玩着一些诸如踢毽子、跳皮筋、跳房子的游戏。陈其源会心一笑,真的是,这都多少年了,以前我们在玩什么,现在她们也在玩什么,当年的欢声笑语,如在耳边。更多的女生坐在教学楼底荫凉处的台阶上,刷着手机。
如果不是像这样,如同上帝视角一般看着楼下不远处的男生女生们,陈其源是真的没有感觉到,男女之差,在一个人具有社会性以后不久,就已经分得清清楚楚了。
陈其源看着最远端那个篮球架下四个打着二对二篮球的女生,马尾辫在脑后甩来甩去,大太阳底下的汗珠都在闪着光。
白白净净的男生,当然也有啊。踢毽子的,躲在台阶上跟别的女生一起刷手机的。个人的认同,其实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完完全全地体现出来了。
陈其源在窗台边,至少站了有半个小时。她在想,如果江澄从小的时候,就是女生的话,那她会选择怎样生活呢?
至少陈其源记忆中的江澄,是像操场上那些男生中最活跃的那几个一样的。跑得快,虎虎生风,把球拍得砰砰响,几个男生挤在篮球架的底下,任凭一身臭汗洒在各自的脸上,谁也不让谁。
如果我们走的是另一条世界线,如果那时江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生,那她究竟是会踢毽子呢,还是像那四个女生一样,也选择在太阳底下挥洒汗水呢?
陈其源,就是被这样的问题困扰着。
这是一个任谁都觉得非常可笑,至少不至于有什么好为难的问题。
这时候,江澄的牛子已经不能称之为牛子了。
牛子的转化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至于在这个特定的转化过程中,牛子应该被称为什么?嗯,这也是一个哲学问题。
好在这个哲学问题只能困扰着主刀医生,困扰不到躺在那儿睡得香甜的江澄同学。
然而就是这几分钟罢了,陈其源的困扰,竟又增加了一些。
楼下的那条小路上,走过几个高中女生。欢声笑语,手拉着手。
本来就已经够让人低落的思绪,在此又低落了一层。本来,陈其源是没有想到的。
陈其源是一个高中教师,教务处主任。高中生的生活,她最清楚。终究,路过的那几个女生,让陈其源想到了一个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现在的江澄,那么享受自己的身份,过着顺畅而充实的生活。那她偶尔会想到吗?自己人生的前二十年,究竟有没有意义?
问题,绝不是一个好问题。况且这个问题不可能有回答,人生又不可能重来,过去的二十年又不可能追回来。
这种问题,就不该去想。一旦想了,就很难忘掉了。一旦想了,就很难走出来了。
江澄想了吗?老实说,她想了。江澄所有的那些自卑、怅然、失落,全都是由这个问题得来的。
她其实一直都觉得自己比别的女生要低一头,如果不是有刘夏和那么多朋友在一旁陪着她的话,也许,她早就崩溃了。
那么多朋友,终究......不可能都陪着江澄走到最后,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以后大家还能保持联络,空闲的时候聚一聚也就至此为止了。
刘夏......刘夏那家伙在干嘛?也不知道他在非洲怎么样了……
“唉~果然维多利亚瀑布城的网速就是快,终于把积压了那么多的朋友圈全给发出去了。呼,累死了累死了,胳膊好酸。哎,刘夏,你感觉好点了吗?”岳瑶坐在lodge的沙发上,看着倒在床上额头敷着冰袋的刘夏。
“头......晕......呕——”可怜的刘夏,居然在非洲中暑了,这会儿紧赶慢赶才到了瀑布城,估计等他恢复也得两三天。
“你这个体质未免也太差了点,非洲也不是很热啊……”岳瑶吐槽道。
“呕——”刘夏揉着天应穴,又挤按了一会儿晴明穴,接着揉四白穴、按揉太阳穴,最后轮刮眼眶,抬起头喝了一点冰水。
啊,想起远在东经120度的江澄,现在想必已经在手术了吧。刘夏觉得自己身在异国他乡,没能陪着江澄,眼泪就下来了。
“呕——”
“哎你慢点喝!诶你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