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商量”也以赫博承诺的“今日阿兹酒水免单”而不了了之,不过说实话阿兹除开U盘外观受损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至少其内部的文件不会出什么问题,最终换算下来应该是赫博的亏损,毕竟让这个女人还成功撸到了凰,但人工智能是真正意义上的视金钱如粪土,几乎所有已经“觉醒”的人工智能都更为在意对感情与人类精神的追求,这场交易的结果站在阿兹的方面来说,实际上得算是一种“退让”,赫博没有接触过太多觉醒后的人工智能,但在他看来,得出价值等式后的阿兹会放弃最优解的交易结果,使阿兹变得更加“人性化”了。
不过这番颇有哲学意味的感慨随着外卖的到来戛然而止。
温饱向来是人类活着时所面临的最为重要的一个问题,它并不会随着社会的转型而改变,只会在相应的社会与自然环境下变得更为简单或者更加难以解决,很显然共和国的老祖在几千年之前就明白这个道理,并将这种认识刻入了这片区域之上生活着的本土人的基因里——说这么多,不过是在论证赫博他们为什么会对饮食有着如此的关注度,因为说实话,年轻的店长对于这所谓的“分子料理”烹饪美学并不认同。
赫博本想说它好吃,但它实在是太少了。
按以往的习惯,赫博会在办公室吃饭,毕竟像是咖喱饭或者精心烹调过的那些鸡鸭鱼肉都会有很浓厚的食物香气,酒吧的定位和这些气味不太相搭,但是今天点的分子料理就和艺术品一样——不光好看,还闻不到什么味道——所以赫博现在正坐在酒吧角落的一张小桌子上和凰一起大快朵颐——这么说倒并不准确,在年轻的店长看来,如果换成大快朵臣会好上很多。
众所周知鸡尾酒算是个人型的高消费生活品,但就在赫博花掉约等于几杯鸡尾酒的货币之后,只换来一盘大约人脸大小的食物,尽管看上去像是撒着鱼子酱的蛋包饭,但吃起来确是另一种味道,还是赫博并不喜欢的口味——就在他替自己感觉不值的同时,凰也皱着眉头艰难地试图将其下咽,只不过她不开心的原因与年轻的店长并不相同。
“不好吃。”
“不好吃。”
“不好吃。”每吃掉一口,小女孩都会在下咽时补上这么一句,但和普通小孩子那“我要闹了”的姿态不同,她一直是低头进食的模样,安分的就像是嫌弃食物的人并不是她一样,又或者说,她并不是在嫌弃食物。
“什么味道都没有,”终于,凰也放下自己手中的餐具,而这份本来就不怎么足量的分子料理竟然还有剩余,而小女孩也是语出惊人地用平淡的语气说道,“还吃什么东西,饿死算了。”
只是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中没有愤恨,只有落寞。
赫博看着眼前表情黯淡小女孩,泄气一般耷拉下来肩膀,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移步到凰的旁边坐下,将那份还没有吃完的东西随手拨到一旁,低头在小女孩耳边轻声说:“还吃点什么?”
有一说一,这个男人实在不怎么会安慰人。
不过小女孩也并不是普通的刁蛮女友,她虽然还在闷闷不乐,但依旧是愿意接下年轻店长的话:“什么都不想吃,饿死算了。”
但是年轻的店长显然不会随意陷入小女孩的节奏,他自顾自地又一次拿出自己的终端,开始搜索:“那我们就吃咖喱吧。”
“我要喝酒。”小女孩终于决定提出她的诉求,但是这份诉求必不能得到赫博的首肯,这不在店长的可接受范围内。
赫博依旧是用着他那老一套转移话题的战术来委婉拒绝掉凰的要求:“那就吃微辣的怎么样?”
因为赫博总是答非所求,凰有些生气地抬起头来,迎上的是年轻店长复杂的目光她看不出别的情感,但是至少能分辨什么是“关心”,随后,她又慢慢地将头低下,小声地说:“我要吃魔鬼辣。”
“你胃不好,吃不得太辣的。”
“我就要吃。”
“那我们折中一下……”
赫博在同凰虚与委蛇的同时,两人的对话渐渐变成了窃窃私语,只留下吧台周围的几人在饶有兴趣地看着,其中半身是铁的叶礼达问道:“听说那个女孩子的舌头是移植的?”
“不止,”何若安接话,“她的眼睛和耳朵也都是,当时的一个黑帮准备把她当做某种……嗯,某种东西来改造,但他们找来的黑医生技术实在不过关——你们也知道正规医生不敢接这种活——所以,无论是器官本身还是移植手术都相当垃圾,手术留有很多后遗症,其中味觉迟钝是一种。”
几人中不知道是谁发问:“之后没有再去正规医院动手术吗?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是很缺钱吧?”
“因为之前经历的手术本身就很垃圾,我说过的,”何若安继续说,“想要去除后遗症并不是说更换器官就能解决问题,手术对那孩子本身就造成了相当大的伤害,不光是神经,还有精神,其中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专家们一致认为等到她发育成熟后再动手术是最好的选择。”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闻德不太理解地问道,“最先和老板认识的我都没听过这些。”
“当时办案的人里面有我一个,后来我才转的文职,”何若安瞟了他一眼,“顺便一提你的店长是报案的人,他虽然不一定认得我,但我肯定认识他,所以你是后面来的,而且关于那个黑帮,你们也应该熟悉。”
就在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叶礼达的时候,这个壮汉猛咳了两声,郑重其事地表态:“那是我原来的黑帮的对头,和我没有关系。”
而在一旁沉默着的阿兹突然开口:“真是可怜啊。”
“人工智能也会理解什么叫做‘可怜’吗?”闻德半嘲弄地问。
“‘理解’对人工智能来说是一件很简答的事情,因为我们的逻辑系统就是为此而生,”阿兹完全没有因闻德的态度而生气,反而很耐心地看着凰为酒保讲解起来,“相反的,我们缺乏‘感受’,因为我们被设计出来的目的是得到结果,而不是沉浸于过程,所以我知道她可怜,但是我感觉不到她的可怜。”
“那你知道吗,在人类社会里,一些东西你感觉不到,你就理解不了,”闻德笑着放下已经被擦得锃光瓦亮的酒杯说,“你还是没有学会成为一个人类。”
“也许吧。”阿兹端着酒杯,而里面只是一杯无色的纯净水。
对人工智能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聊到这里,赫博也带着小女孩一前一后地走进办公室,同时酒吧正门也被打开,形形色色的人相继涌入,现在终于到了属于酒吧的时间。
四人也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只是无言地各喝各的酒,闻德作为酒保要稍微忙上一些,但总体上来说还算轻松,新的外卖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见赫博至少对小女孩算是言而有信,就在众人估计着一男一女还在办公室吃咖喱的时候,一个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休闲服女子来到了吧台前。
牛仔长裤勾勒出她充满热度的下半身,宽松的T恤掩盖住她贫瘠的上半身,不过尽管在干货上与两位人工智能有所差距,但是女子的打扮缺使得她输人不输阵,带着强势的气场她在吧台前落座,所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并非点单而是询问:“赫博在哪里?”
闻德看着这位女子,露出会心一笑,显然不只是初次见面:“你找老板啊?他在里面发展重工业呢。”说完,还俏皮地朝办公室里面努努嘴。
女子朝闻德所指处一瞥,但也仅仅只是一瞥,并没有挪步过去的意思,她回过头来对着酒保说:“给我来一杯8号当铺(Eighth Pawnshop)。”
“你这是披着经纪人的皮实际来视察酒吧的吗?”闻德的表情有些诡异。
“那是因为我今天没有别的安排,”经纪人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快点干活,你就当我是来喝酒的。”
“你知道什么叫做‘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吗?”闻德口嫌体正直地开始干活,“我可没在你手底下当艺人,不受你使唤的啊——不过刚才这里来过一个里世界的偶像。”
“你想来也可以,”经纪人的言语之间完全没有关注瑞可里里的样子,不过没人能分辨出她是不知道还是不在意,“只不过你能不能通过面试还是个问题。”
“我有那么不堪吗?”闻德嘀嘀咕咕着控诉着,突然间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对女经纪人问道,“说起来,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过你了。”
“赫博的合同两个月后就会到期,再加上‘冷冻者’这层身份的带来的热度也差不多已经消耗殆尽,没什么单子可接,我们之间很少来往也正常,”女经纪人看着闻德调酒的动作回答,“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是我最后一次找他了。”
“吃散伙饭?”
“准备拍一个宣传片。”
一杯层次分明的鸡尾酒在闻德的手中成型,不过酒保的关注点却不在他的作品之上,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做出“哇呼”的口型:“拜托,不要这么无情吧。”
“可我们也只是单纯的工作关系而已。”女经纪人说完,伸手接过赫博调好的鸡尾酒。
“或许是因为老板他不够帅?”
“帅的话,他的经纪人就不会是女人了。”
闻德像是投降一般举起双手:“好吧好吧,不聊这个,那能透露你是准备让他拍什么片子吗?”
女经纪人将头一歪,似乎是在故作无知,又像是在蔑视他贪得无厌的求索行为,亦或许在嘲笑男酒保何德何能,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仿佛崭新出厂的特务一般冷酷无情守口如瓶。
气氛略微有点尴尬,但一个新声音的加入及时地将这个局面打打破:“我也想听,要不给我说说吧?”
两人将目光转移,只见赫博不知何时已面带微笑地站在在了旁边,在顾客们的掩护下这个平平无奇的年轻店长显得并不起眼。
与此同时一股咖喱香飘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