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莱丁

作者:DarierRay 更新时间:2014/11/23 12:40:54 字数:4543

他垂着手坐在冰冷的岩石上,目光穿过被篝火的热浪扭曲的空气,直勾勾地顶着对面的佣兵头子。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大口大口地啃着烤得油汪汪的羊腿肉,黏稠的半透明油脂淌了满胸,一双疯眼还贪婪地盯着火堆上的烤鱼,活像只饿疯了的鬣狗。

原本饥肠辘辘,看到同行者这副难看的吃相瓦莱丁立刻感觉肚子被撑满了。

他叹了口气,裹紧罩衫,侧过身子环顾营地。

六堆篝火在盐泥地的夜幕下熊熊燃烧,拯救之手的骑士与牧师们占据两堆,一路从希苏跟来的李维帮雇佣兵们占据了四堆。修士们的宁静与佣兵们的粗鲁野蛮形成鲜明对比,尤其是在地势较高的那个篝火旁的暴徒们,他们用奥卢语说出的污言秽语甚至令守卫官后悔自己学过这种语言。

我们为什么会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瓦莱丁又看了一眼篝火对面的莽汉,忍不住叹了口气。

拯救之手修会是一个独立于教廷行政系统之外的修会,它的成员怀着一颗单纯的善心聚集在一起,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和独立修会特权无私地为受疾病和天灾威胁的人民化解危难。他们的善行没有国际与信仰之分,这使他们在很多地方都能收到敬仰者或信徒的爱戴和捐赠。

最近一场诡异的瘟疫席卷了勃艮迪亚北部的艾林谷与深林。瓦莱丁与他的兄弟姐妹们携带所有可以找到的药物补给到达那里时却发现这场瘟疫用药剂无法治愈。在深夜变成巨狼的病人、从坟墓中爬起的病死者……首席神父意识到这是一场由巫术造成的异变,于是他下令全力找到医治这片被诅咒土地的方法。

根据首席神父的安排,瓦莱丁跟随他的司铎来到了远离家乡的东北方。在这里他们得到了一位希苏商人的赞助和一位神圣乌瑞克帝国学士的指引,在商人派遣的护卫和向导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盐泥地的这个山坳里寻找古代安铎人的神庙遗迹。

身后传来战靴的踩在碎石路面上的声音,瓦莱丁回过头,看到一高一矮两个年轻的护教骑士正大步走来。他们是前段时间刚刚加入他麾下的艾尔莎和雅格,两人都只有十六岁,年轻气盛活力充沛,经过三天冒着风雨的日夜兼程之后仍然有精力说笑。

不服老不行,你说是吧,伙计。瓦莱丁摸上靠在岩石上的战锤,这柄伤痕累累的重锤已经跟随他十多年了,尽管教会和赞助人都提出过要为他准备一柄新武器,但什么都无法取代这块重型金属在他心中的地位——这是他的大师送给他的成年礼物。

“你就不能擦擦嘴么?油乎乎的恶心死了。奎波克尔人都没有饭后清洗一下的习惯么?”艾尔莎皱着眉看着雅格,从腰包里掏出一块绣着鸢尾花的洁白手帕塞进同伴手里。这位来自西海岸的女孩的脸上满是连天的骑行造成的疲惫,但她仍然保持着贵族的优雅与傲慢,一头华丽的金色长发梳理得齐齐整整,有些像东方人的精致面容带着自豪的浅笑,动人的眉眼下扑着妆粉以掩盖黑眼圈。

“抱、抱歉。”雅格局促地回答道,从艾尔莎手中接过手帕。这个奎波克尔出身的毛头小子是家族的第三个儿子——即便是**的奎波克尔人也不会需要三个爵位继承者——五岁便被送进了教会。长期在象牙塔中的生活使他不太适应和其他人交流,也造就了他与其父截然不同的高尚品行。

“奎波克尔人确实没有那么频繁清洁的习惯……”这蠢小子居然还真的回答了……

“恶心死了恶心死了!”艾尔莎鄙夷地抬脚踹在雅格小腿上“擦干净之前离我和老师远点!”

“我平时还是挺注意卫生……”

“闭嘴啦恶心死了!别靠过来会传染的!”女孩甩开同伴小跑过来,对瓦莱丁露出甜美的笑容。“老师腿还疼吗?”她关切地问道,双手背在身后,身子扭捏地动来动去。

“好多了。”瓦莱丁拍拍右腿膝盖。前段时间在遭遇一伙强盗时中了一箭,幸而他在胫甲下套了一层保暖用的护膝,结果只是轻伤。

“好多了呀~”艾尔莎的脸不知为何红了起来,瓦莱丁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的苍白有些病态“如果还不舒服的话请用这个!”女孩鼓起勇气一般提高声音,双手奉上一瓶药膏。

“这是破浪岛的伤药,可以防止伤口被水浸湿发炎……我自己做的,虽然气味不太好但是疗效还是很有自信的!”女孩脸更红了,头顶翘起一缕不安分的头发在风中抖来抖去。

瓦莱丁苦笑起来,他望向女孩身后正用自己的旧手帕努力擦嘴的雅格,后者也正看他——这个纯情的小子刚把女孩给的手帕小心翼翼地藏进贴身的口袋里了。

“谢谢,艾尔莎姐妹。”瓦莱丁点头致意,接过药膏。他对这对小年轻的心理一清二楚,正因如此他决定保持沉默。

护教骑士应当把一切都奉献给造物主,拯救之手的骑士更是如此,他们还太年轻,总会明白的。瓦莱丁想着,又看了看雅格。或许恋爱会让这个紫眼珠的傻小子变聪明点。他放松地笑了笑,看着雅格拍拍自己的胸口。偷藏了心上人手帕的少年愣了一下,脸立刻变得比篝火还红。

“蠢女人。”篝火另一边的佣兵发出声音,操着一口粗鲁的北境口音的通用语说:“你们这些修士都这么闷骚么?想干就去那边草堆里去。”

“你说什么!”一句话就点燃了艾尔莎的怒火,她向前一步,狠狠地瞪着那个正贪婪地舔着手指的莽汉,捏紧了拳头。

“说到点子上了?”佣兵冷笑着说“你们这些戴桂冠的还怕别人说?谁不知道旧都的丑事?”

“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这次发作的却是雅格。年轻的骑士挺身而出,直接拔出了佩剑指着佣兵的鼻子,面容因愤怒而扭曲。“收回你的话,否则我就……”

“否则你怎么样?”佣兵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尽管骑士比他高大,但他的气势完全压过了雅格“否则你怎么样?”他又问了一遍,放松地挪了挪脚步,手背在身后。

不知不觉间整个露营地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瓦莱丁他们,气氛变得格外紧张。

“放下武器,雅格。”瓦莱丁盯着佣兵,抬手示意少年冷静下来。

“可是爵士……”

“我说,放下武器。”

两位年轻的骑士迟疑地看着他们的前辈,最终雅格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你一定是累了,朋友。让我们忘记刚刚发生的事早点进入梦乡吧。”瓦莱丁转向佣兵,装作不经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腰带,表示他知道佣兵正握着藏在腰后的匕首。

“……我已经在做梦了。抱歉,我的小姐。”佣兵装模作样地鞠了个躬,大步离开篝火旁,走过艾尔莎身边时还不忘停下脚步用奥卢语骂了一句。

“你……”

“够了,艾尔莎。”瓦莱丁拉住女孩,又看看雅格“你也一样,回莱昂爵士那去,好好休息。”他站起来,拍拍长袍下摆的尘土“我去见司铎,希望我回来之后看到你们都已经睡了。”

我也需要冷静冷静。

瓦莱丁提起战锤,摸摸用细铁链绑在腰带上的羊皮纸经文卷轴,阔步离开篝火旁。

他在一处被月光照耀的岩石旁找到了盖瑞·索恩司铎。

这位老人正对着月亮祷告,这在教廷的规定中是禁忌的行为。大约二十年前神圣乌瑞克帝国和鹫心城的学者利用海民发明的“窥镜”发现了天空中的第二颗月亮,它太黯淡了,以至于过去人们只看到明亮的那一颗。但这一发现与圣灵教会的经典是相悖的,从此一切对月亮的研究和赞美都被教廷视为异端。

但这是拯救之手,没有人会因为他表达信仰和希望的方式而受到惩罚。我们绝对宽容,绝对仁爱,绝不第一个拔出武器……

我们是否太过仁慈,太过博爱?

瓦莱丁为自己叛逆和残忍的想法大吃一惊。他握紧锤柄,默念着成为护教骑士时的誓词,尽力将这些危险的念头赶出脑海。

盖瑞·索恩完成了祷告,当他转过身月光落在他的高阶侍僧长袍上。银辉在蓝白的朴素法袍上流淌,代表教会的白树天秤徽记与代表拯救之手的银护手徽记闪闪发光。

“汝何所求,吾友?”老人拍拍瓦莱丁的肩膀,慈祥的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

“我需要忏悔,神父。”守卫官单膝跪下,放下手中的战锤“我对我们的行动和首席神父的指令产生了怀疑。”

“尽管说来吧,造物的主会宽恕你。”

瓦莱丁感到神父粗糙的手掌放在了自己头顶,便闭上眼睛,缓缓道来:“我们从西海岸赶到深林,在那里分道扬镳,向整个世界寻找拯救受诅咒者的方法,但除了死亡一无所获。若我们的父当真爱我们,他又为何要创造这写诅咒来令我们痛苦,难道深林的信徒就不是父的子了么?我……感到迟疑。”

“那你为何还在这里?”

“我的初心还未改变,我想要拯救世人的意志还未动摇。”瓦莱丁摸着胸口,隔着护手也能感觉到长袍下的光滑胸甲。

“你只是感到疲惫,以及怀疑。直说吧,吾友。你怀疑什么?”

瓦莱丁抬起头,注视着盖瑞的眼睛。老人也看着他,面色凝重。

“我不信任首席神父,我也不信任为我们提供消息的赞助者。”他坚定地说道,同时攥紧了拳头“我还……不信任旧都的教宗。”

将叛逆的想法说出来令瓦莱丁轻松了不少,但很快另一种紧张感便攥紧了他的心脏。尽管教廷给了拯救之手超出一般修会的权限与自由,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脱离了教廷的管辖。虽然已经不复旧帝国时期的辉煌,但教廷在费尔德大陆的影响力仍然大的可怕,反对手握权杖的教宗需要极大的勇气以及……勇气。

盖瑞神父沉默地看着瓦莱丁,抬起了手掌。

“这件事我们过段时间再谈,安铎人的遗迹就在眼前了,明天你不用跟我们一起。”司铎背转身,向营地走去。

这样对大家都好。老人这么说。

古代安铎人的遗迹比瓦莱丁想象中更加宏伟神秘。

它是一座建造在山下的地城,精美的锥形建筑和装饰着古怪的象形文字的石柱索道在漆黑的洞穴里向下绵延千里。发着荧光的蘑菇环和息肉巢穴覆盖着宫殿与金字塔,一些狰狞的地底生物在这里筑了巢,黑暗中不时传来哀嚎般的鸣叫声。

这真的是安铎人的遗迹?瓦莱丁想象着那群驾着陆船驱赶着羊群的牧民们,他们怎么会留下这么辉煌的过去而不为人知?精灵世纪结束时人类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文明,没理由会有一个国度在世界的角落默默无闻地生长毁灭。

但想到跨海世代之前盐泥地还被人们当成世界的尽头,瓦莱丁又说服了自己安下心来。

守卫官按照司铎的安排带领两名骑士在洞穴外等待同伴们回来,看守行李与马匹。虽然多少有些不甘心,但他还是服从了命令站在洞外的岩石上看着同伴鱼贯而入。

进入地下的洞口开辟在山坡上,周围的石柱和土层有人工加固的痕迹。似乎曾经有人想掩埋这片遗迹,但经历过常年风吹雨打之后已经空洞的山体滑脱,暴露出岩石下的辉煌古迹。

瓦莱丁想起了前些年的传闻:教皇不顾橡树园誓约派遣埃尔比骑士团盗掘了一处精灵的埋骨所,试图找出长生种永生的秘密,结果整个特遣队无一生还。

不要多想,伙计。

守卫官握紧了战锤,盘腿在岩石上坐下。

旧都的圣堂里坐着的家伙并不是造物主的代表,凡是有些常识和良心的修士都对此心知肚明。手握权柄的主教们和他们娈童的丑事在旧帝都几乎是公开的,但有资格踏足圣城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对此保持沉默。教会需要领袖,信徒需要一颗主心骨,近些年北境无信者势力日益壮大则更是如此。

教皇不过是掌权者在权力与被统治者的利益之间的妥协产物,与信仰毫无关系。

我们的义务救助是否也只是对教会的腐朽的忏悔?瓦莱丁想着,攥紧了战锤。

突然,一匹灰白的孤狼出现在山坡下的稀疏林地里。守卫官警觉起来,招呼两位同伴提高警惕——在盐泥地被一群裴罗狼盯上是件很可怕的事。

但林中并没有传来他预想中的群狼怒号。跟在那匹灰狼身后的只有两个手无寸铁的旅客。一个是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另一个……足有七尺多高。

“你们居然会跑到这地方。”高个子快步走来,甜美而又不失野性的声音带着怒意:“你们怎么敢违背橡树园誓约!”

“你说什么?等等,你不能进去……”一个卫兵尝试拦住她,但擅入者只用了一只手便把他掀翻在地。

“放尊重点,朋友!”瓦莱丁把战锤护在胸前,瞪视着来人,时刻准备发动攻击。

“该放尊重的是你们!”高个子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带着狂怒的精致脸庞,没有瞳孔的银色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

“谁告诉你们这地方的?!你们有多少人进去了?!”精灵咆哮着问道,长耳朵上的耳链叮当作响。

这里是精灵的保留地?瓦莱丁愣住了。还不等他回答,一声凄惨的悲鸣已经从地城深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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