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文献库,但零零看去,却并没有多少东西可阅览,与现代图书馆截然不同,几乎没有与历史相关的书籍,大量保存的都是与机械制造有关的图谱或记录,还有一些关于偃术的记载。
颇为无语的是,这些“书”要么刻在墙壁上,要么刻在石板上,不光拿起来非常重,有的因为被阅览太多次,刻痕已经被摸的难以辨别了。比起这些,更让夜椤衣疑惑的是,这些字形她从未见过,却不知为何能轻松的阅读,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存在,将这些扭曲的字符迅速翻译并读入她的脑海,变成她能理解的文字。
说起来,那老头似乎提到了尧舜?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上古明君,其真实性无从考证、只存在于传说和神话里的人物。
难道……她通过那串红珞被传送到了神话时期?
对了,她以前读过的书里,似乎有一本叫做《山海经》。
奇肱……这个词应该是从那里看来的吧?只可惜时间太过久远,加上阅读的书籍太多,那本书上的内容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
而且从理性上来说,她是不愿意承认的,但除了这个可能性,她目前找不到其他的理解方式。
文献库共有三层,为了更多的记录,室内的构造错综复杂宛若迷宫。因为奇肱族的人天生有第三目,文献库被建设的光线微弱并且没有照明之物。因此,没这项天赋的夜椤衣则必须用火把照亮才能勉强看清。她顺着墙壁缓缓移步,由于过于注视上方,反而忽略了脚下,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稳了稳身子朝脚下看去,脚边平放着一块泛着冰蓝光润的玉版。
夜椤衣俯身拾起玉版将火把放置一旁,把这块玉版端详了一遍。
和其他石板比起来,这块玉版不仅切割的干净利落,而且板块较小。借着亮光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玉版仿佛冬日的湖水隐约泛着涟漪。
九州说文。
虽然标为说文,但玉版上除了“九州说文”四字却不再有其他的文字,而是以九宫格的排列刻画了九个三足鼎。细细看去,九鼎虽大体上相同,但纹理上略有异处。
夜椤衣翻转着看了看玉版的反面又翻转过来,一手托住玉版,一手轻抚上其中一个九鼎的纹理,然后……
这是!
在手指触碰到第一个九鼎纹理的瞬间,一道雪光自鼎口迸出,仿佛被雪光吸引一般,指尖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涌出。
炽热,滚烫,无法阻挡的力量,如同洪水决堤一般。
伴随着雪光越来越亮,指尖释放出妖红的焰火。它们顺着指尖缠绕、舞动,一点一点的爬上手腕。紧接着,出现了,如同梦境中所看到的,一串火红的珞珠从手腕里浮出。最初还只是零星一点,随着它彻底脱离肌肤,最终变成了佛珠般的大小。它们绕着手腕缓缓转动,不断迸溅出的枫红火花。
但,她却并不觉得难受,不,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感到温暖、舒适、怀念。
怀念?为什么?
随着这个疑问的诞生,雪光与焰火逐渐融为一体,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道更强、更刺眼的光芒很快夺去了她的意识。
这里是?
云海茫茫之中露出一抹青苍,青苍中又有一抹碧绿忽暗忽明,极目望去,一缕曙光自远方墨韵下亮起,光芒昭耀仿佛在云层上渲染了一镀金光。
“阿轨!你果然在这儿。”冷不防传来人声,像是个少年的声音,略高的嗓门儿带着些许不满的情绪。
“是你,你怎么来了。”抬眼上望,晨曦中有道翠绿的身影,衣袂被凛风吹地飒飒舞动,在强光之下恍若蝶羽。被唤做阿轨的人说话很慢却也很好听,就像煦阳下一弯平缓的溪流。
“听说你的族人来找你了?你要随他们回去?”少年急切切地问。
“是。”阿轨答:“我终究流的是神农氏的血,纵使千般不愿,有些责任也必须承担。”
“可是……”少年方想辩言,却被阿轨罢手打断:“我知你所思所虑,只是我若不回去,便会给你添麻烦。”不等少年启齿,他又道:“即便你不在乎,可你身边的人呢?他们的处境你也不在乎吗?”阿轨走向少年,一只手轻抚上他的乱发,温语道:“重光,你不仅仅是重光,你还是他们的神子。”
“我知道。”少年啪地打开阿轨的手,倔强的语调中带着无法掩盖的孩子气。
阿轨摇摇头,发出了一声叹息:“此次离去再见亦不知更待何时,我知道你很智睿也很强大,即便放眼整个大荒也难逢敌手。可我仍不放心,你太过冲动太过于感情用事了。所以……你要答应我,即便没有我在你身边要学会忍,且要能忍,善忍,保护好你自己,保护好你身边重要的人。”
“忍?要如何忍?他们都说,如果将我形容为一柄利剑,那阿轨你就是我的剑鞘。如今剑鞘要离剑远去,并且让剑不要露出锋芒,你觉得,仅凭它自己能做到么?除非它变成了钝器,否则这锋芒要如何掩藏?”
“重光,一柄好剑并不是只会嗜血,它不仅要利还要亮,并保持自己的最初形态。剑,为了斩而存在,但并非嗜血越多越好,嗜血太多的利剑最终只会变黑,变腐烂,变得最终什么都无法斩动。所以重光,你要保持自我,不要做一柄戾剑。再则,虽然我远在他方,可我仍是你的剑鞘。所以你要记住,身为剑鞘的我,唯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是什么,并且要牢记,绝对不能忘记,因为它是代替我束缚你的封印。”
“可是……我……我知道了。”少年看着他,然昭昭明亮中,阿轨的面孔却十分的模糊,就像天边的那团金云。少年顿了顿,欲言又止,他深吸一口气强忍满腔挽留,勉强挤出一丝笑颜,双眸定了定,对他道:“我……知你去意已绝,即便挽留亦是徒然。但,我仍要说。”少年抬起头,似要说出此生最重要的话。他微微思量,手中忽地出现了一枚赤壁,壁上刻着一只祥瑞凤雀双翼展开似要跃石腾飞。
少年上前一步,将赤壁交于阿轨掌心,说:“阿轨,你不仅仅是神农氏继承人,也是九黎的神农,更是我重光的挚友。若你族人待你不善,若你厌倦了莽莽荒原,九黎的万重山云恒古不变,待你归来。所以……”说着,少年手中又幻出一物。
是一个掌中药鼎。
鼎若镀金,鼎身环有九凤,且每一只凤雀都昂首收羽面朝鼎上的云纹乃至更上面的九轮金日。
“这是?”阿轨接过药鼎,问。
不要!不能说出口。快阻止他!
不知为何,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急切的催促,仿佛要她抓住一道离弦之矢。
“这是我做的药鼎,别的不敢说,至少要比你之前坏掉的那个好用。”重光揉了揉鼻尖,憨笑道。
“多谢。”阿轨手指一顿,犹豫了一会儿从他手中接过药鼎,轻轻地握于胸口:“我会好好珍惜的。”
“嗯——”回应的,是少年满足而明朗的声音。
随着少年的应答,耳边似乎发出了轰鸣,她感觉到眼角的泪泉在不断涌出,止不住似的流淌,滑落至耳里。
是了,一壁赤雕,一鼎金纹,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清楚的知道,即便不知为何。
“喂,阿夜,你没事吧!喂——”
似乎……有人在拍打她的脸?
夜椤衣缓缓睁开眼,与之前不同,世界是明亮而柔和的。
紧接着出现的,是若木焦急的面容。
她缓缓移目,接而出现的,是偃非命蹙眉的容颜。他长发泻下,面部紧绷,看起来似乎在担心她,又似乎与往常一样如若木刻。
泪?夜椤衣下意识朝眼角摸去,冰凉的液体还残留在那里。
她,居然哭了!
夜椤衣全身一震,非常地诧异。
“啊!醒了,醒了!快看,她醒了。”看到她睁开双眸四处打探,若木顿时眉宇舒展,露出了开心的笑颜。只是声音太过噪舌,让她难以隐忍,脱口道:“你,好吵。”话下,若木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噤声,眨巴着眼睛,略显委屈。
“我?”夜椤衣缓缓撑起身子坐立,后脑勺隐隐传来一丝疼痛。
她摔倒了?昏迷了?
透过窗子朝外看去,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你在文献库突然晕了,守卫者通知了长老,是若木将你背回的,你已经昏迷了四个时辰了。”偃非命有序的说。
“守卫者还有吩咐过什么吗?”夜椤衣追问。
“没有。”
“是么……”听到这个回答,她有些失望。
这次,她真实的感受到了。那串红珞,那道光,还有……那块玉版。
如果说她是在文献库晕倒,而光与梦境的产生是因为接触了玉版上纹理,那么她……
“还能再去文献库么?”夜椤衣看向站在一旁的老者问。
老者神色怪异地审视着她,眼眸一瞬间闪过许多她无法解读的信息,接而神色忽变露出开朗慈祥的表情,笑道:“嗯,当然。不过,首先你要好好休息,虽然时间很紧迫。可是,现在不行,首先你要好好休息,否则你又一次晕倒的话,老朽会很困扰的呢。”
“是。”老者的表情很奇怪,虽然不知道他在想思虑些什么,但,这样就足够了。
她还想再去一次,不仅仅为了再次的阅读那块玉版,更重要的是……
“你,留下。”夜椤衣对老者微微颌首,忽然将目光转向偃非命。
“嗯?什么什么?”若木好奇地眨着眼睛,看了看夜椤衣,又看向偃非命。却见老者眯眼左右打量了一会儿,突然从后方勾住若木的脖子将他往外拖:“啊,晚饭晚饭!说起来,柴火不够了呢,嗯,你小子,快给我劈柴去。”
“诶?诶——”若木被老者莫名的举动弄的一头雾水,他晃动着手臂大叫道:“为什么是我啊!你不是新做了劈柴的机器么!喂——”
“啰嗦,叫你做就做,哪来那么多废话!你这不懂事的小子。”
嗯?老家伙意外的明事理呢。
看到老者撒着非常拙劣的谎将若木拖出去,夜椤衣暗道。
偃非命见老者和若木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视野,叹了一口气,道:“你想问什么。”
“你所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