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耳边是萃香爽朗的笑声。
苏咏的双眼紧紧盯着天顶。
黑夜是深沉的，如同一个老人浑浊的眼睛，模糊不清的瞳孔，含着千种万种的色彩，那是一种五彩斑斓的黑色，就像是说不出来的甲方无理的要求那样。
星星仿佛是在看好戏一样静静地把纤细的光缓缓地在苏咏的眼前转来转去，这让他总感觉有几颗星星在对着他笑，像是那些调皮的孩子露出来的纯粹开心的笑容，所以他看着星星不知不觉也浅浅地咧开了嘴。
只是那笑容间有一缕不安和落寞蠢蠢动人。
这边的星星，和那边的，不太一样呢。
“还要不要喝酒了。”
一旁和他一起躺在地上的萃香咧开了嘴。
看着苏咏一脸无奈地躺在地上的场景，又想起来刚刚她被灵梦揪住的时候，两权相加之下她感觉她自己对苏咏的好感度又多了一个理由。
毕竟也算是一起喝酒被抓的战友了嘛。
“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个人看起来相当地不错，又亲切，酒量一定可以。”
她举起了酒葫芦。
“得了吧，再喝明天晚上也得躺这了。”
苏咏看着她还有些青紫的脸庞，轻轻地笑了笑。
之前的颜色还要更深一些的来着，鬼的恢复力还真是可怕，完全不科学。
再喝的话好像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现在的身体，喝了那么多也像没怎么喝一样，只是让人想的更深，反而更挠人。
苏咏枕着手，转移着话题，他不想再去触摸那种伤痛，那种明明很浅，却又根深蒂固的痛苦，所以他现在有些好奇而又泛泛地说着。
“话说我之前一直以为鬼是那种整天嚷嚷着要吃人肉，一身都是肌肉的壮汉呢。”
“大家好像都是这么认为的，人肉哪里好吃了，吃那种特别有智慧的家伙很恶心的好不好。”
萃香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很开心的吐槽。
“你看见灵梦那副表情了吗？”
“那副听到你那声额之后，超想揍你，却又不找不到理由的那副表情。”
“那副看了就觉得特别好玩的表情。哈哈哈。”
说着萃香就咧开青紫的嘴角，爽朗地笑了起来。
苏咏看着萃香可爱而又让人觉得心头豁然开朗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和遇见小爱的时候有些像。
但是情景已经是不太一样了，那时的他，还没有如今迫切的思乡感。
那种感觉从刚刚起就一直纠缠着他，就像是耳中时不时会想起某段音乐的频率，从早上开始就深深地折磨着他的胸膛，不然他也不至于和萃香喝那么多酒随后被灵梦揪出来了。
说起来，小爱呢，刚刚好像看见她睡在赛钱箱那里了。
他猛然坐起身，转身四望着，四周净是沉沉的夜，树木在风的夹缝间摇摆，淳淳的泥腥味自由自在地挥发在四面八方。
只是不见她的影子。
“你说那个人偶？”
萃香摇晃着葫芦，“她好像被灵梦带进屋里面去了吧。”
“灵梦看起来对那个人偶不赖啊。”
“对小爱？”苏咏有些疑惑地看着萃香，“怎么看出来的。”
“灵梦一般可不是那种细心的人，一生起气来什么都顾不了，这次她居然细心到把你那人偶带进去了。”
苏咏思索了一下，觉得萃香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好像是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把这句话当作安慰了，听到灵梦不是那种细心的人之后，他一时间的思乡之情竟也好像埋没下去了一些。
但是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也就好像再也组织不出来什么语言了。
萃香似乎也没有什么话想要和他说。
刚醒的头脑又开始阵阵地懈怠起来，好像是脱了链的车轮，没有劲去拉动，骨子里一阵阵地发痒，折磨得他有些累了。
索性他躺了回去，面对着星空。
他躺着看着天顶的繁星，心里酝酿着不知道什么滋味，总感觉星星开始一阵一阵地闪，有时候又好像是看见了流星，好像是看见了谁的脸庞，星星们织成的网络让他有些难以言说地落寞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
久到好像星星都有些困倦。
又好像只是几秒钟。
耳边咕噜咕噜的倒酒声不绝于耳。
他的嘴微微地动弹了一下。
四周总是有那种沙沙的童年时雨滴吹打着梧桐树叶的声音一直在响。
好像他就要沉入过去了一般，那些浅薄的灵感不过是那些梧桐树叶的响声，纱窗边上的一朵小黄花，父母桌子上总是没用过的烟灰缸，一年新过一年的电视机。
遥远的过去里，他看见了祖父的锄把，像是一个老迈干练的人一样倚在门框边上。
他开始胡思乱想，回想起这几天的生活，总感觉四周的风变得像星星一样渺茫。
他现在痒得难受，又觉得自己必须要说什么话了，所以他轻轻地问着，声音细若蚊呐，就好像只是问给自己的那样。
“萃香，你说灵梦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总感觉我还没怎么了解她。”
问完之后，他不抱什么期望地转过了头，迎面而来的却是萃香那种在黑夜里也淡淡地闪着光的漆黑双眼，就像是一团蜡烛一样在黑色中无声地燃烧着。
那种光芒轻轻地拨动着他的眼眉。
“你真的想知道吗？”
“在我心中的灵梦，可能和你要面对的灵梦不一样哦。”萃香咧开嘴，把葫芦举起来对准头顶的位置，让酒从葫芦里流下来，洒到自己的嘴里。
这种表情让苏咏的心里有些温热。
好像他又有些醉了一般。
“她啊，先是八云紫培养出来用来稳定幻想乡的平衡的巫女。”
说完这句话之后，萃香停顿了一下，等待着苏咏疑问的语句。
“负责平衡？”
“妖怪和人类的平衡，不能让妖怪对人类的生存造成太大的威胁，也不能让人类威胁到妖怪的地位。”
她笑着举起酒葫芦又喝了一口。
“只有这样，幻想乡的平衡才能达到一个真正的动态的稳定。”
“你现在应该也看得出来吧，那些妖怪一旦真的要搞什么大事情，人类是不可能抵挡得住的，所以才需要灵梦来维持稳定，顺带，保证人类不会有反抗之心。”
“所有蓄意想变成妖怪的人类都会被铲除，妖怪也是如此。”
萃香喝完这一口之后，喘了两口气，又舔了几下嘴唇。
“很奇怪？你以后大概就会是她的协助者，到时候大概就能理解了吧。”
“八云紫把你放到神社里，也有看中了你明明是人类，却在能力的觉醒中展现出了堪比妖怪素质的原因，你也能稳定住很大一部分人间之里的人心，当然，可能也有她觉得灵梦一个人办事太孤独了所以给她找个伴的原因。”
在爆出了这种对于苏咏来说惊天动地的消息之后，她并没有就此停息，那张红彤彤的脸色此时流露出了讥讽的颜色。
“八云紫，打的就是这种算盘，培养你和她，用来稳定人间之里。”
“她肯定是观察你许久了，虽然你或许没有察觉到，但她就是那样的人，你总能发现她其实无处不在。”
“你认为呢？”
萃香的脸转了过来，脸上似乎还是肉眼可见的酡红，只是青紫色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她望着苏咏，露出了一种期待和成竹在胸的神色。
苏咏此时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在听到巫女的责任时那一刹那的不可置信和动摇和难以忍受的心痛，在萃香说完八云紫的目的之后，反而都像是冰雪一样完完整整地消融了。
他现在回答的时候，觉得有一种奇怪的冷气蔓延了他的浑身，屏蔽了他的知觉，在眼前的空气中不断地摇曳着，摇曳又颤抖。
四周的障碍只差一点就要烟消云散。
这种感觉让他的声音现在显得不太正常地稳定和凝实，如同一只石雕的花朵。
“你也是八云紫的后手吗？”
萃香看着苏咏抖索迎上来的目光，有些无所谓地回答。
“是哦，但是也不是那么想当。”
“毕竟你酒量不错，人也诚实，看起来也顺眼，是鬼理想中的朋友呢。”
“她也认为我和你做朋友比较好。”
“说不定意外地合适”
“这就是她的原话。”
萃香的直白一时让苏咏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心里一旦察觉到，其实灵梦并不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时候，就开始好像火山喷发一般，在他的胸腔里展开灰蒙蒙的一片。
那些回忆被更加残忍地一张张撕开了，他的胸口现在有一块肉在那里吊着，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那里吊着，就像是他现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地不可捉摸地痛一般。
萃香好像是察觉到了苏咏的不解和异状，她认真地解释道。
“幻想乡可不是自然形成的世界，这只是八云紫创建出来的，与外界相隔的小世界而已。”
“是为了维系妖怪的生存才创立的存在于境界线上与各种世界接壤的小世界。不然，你见过梦可以侵蚀你们的那个世界吗？”
“可是，那关我什么事呢。”
苏咏呆呆傻傻地低下了头，听到灵梦本来的身份的时候，他就像心里的一根立柱崩塌了一样。
以前那些不安定感，那些自以为是的恐慌感，如同迟来的暴风一样在他的心里大肆摧残起来。
风卷着梧桐，大滴的雨拍打在人群之中，磨光了的人行道上。
滴答滴答的，就像是那些午后无望而孤独的钟表，一个人行走在漫长的通路上。
有什么东西，什么屏障，啪地碎裂了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