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叫人寂寞的秋日,夏季就好像还没结束一样,雨总是会准时地在下午三时准时敲打过来,不停地敲卷着窗外的梧桐。
苏咏扶着轮椅,沉默地望着窗外伸出的长长的被雨击打着的灰色街道,回到父母家的第三个月,在征求了父母的同意之后,他又一次回到了医院,住在了医院的病房里面。
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气息,看见了熟悉的护士和医生,虽然已经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了,但他看见他们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惚。
自己离开这家医院已经两年多了,好像是,这家医院在这两年里还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这样现代化的设备,忙碌的人群。
他推着轮椅,看着自己现在的病房,正好就在以前躺着的病房的隔壁。
这也让他许久没有的表情的脸上展露出了一丝好似企盼的微笑。
当他推开自己虚掩着的病房的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还站着一个人,穿着松垮的运动服,瘦弱的身体几乎被完全掩盖在长长的头发下,手里捧着一本书,正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她的背影在暗光的房间之中,显得有些像是铅笔画画出来的一样。
他推着轮椅,走到窗前,发现这个病房能看见以前那株梧桐树的全貌,它巨大,而又孤独地站立在医院的边角上,雨正滑过它伸到窗前的灰绿色树枝,顺着树枝就落在了窗沿。
他盯着那株梧桐树的一粒新叶,刚刚冒出芽的脆弱的新叶在雨中不住地颤动着。
就像是一缕夏季的浪漫晴风。
那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耳边,有如梧桐上一枝易折的细支,有一种沙哑和年轻的稚嫩感,沿着那颤动感顺着漾到苏咏的耳边。
“啊,对不起,我看的有些出神了。”
他没有转头,只是继续盯着那粒新叶,窗户上沙沙的雨不断地干扰着他的视线,他看见两团雨点汇成一股斜斜地滑了下去,直直滑到了窗户的底端。
而那句话就好像只是从他口中自己蹦出来的一般。
有些干巴,却也意味深长。
“没关系,我也很孤独。”
……
秋季过的很快。
苏咏很少见到她的父母来过这里,他自己的父母也很少见到,应该说是没有见过,倒是他们送来的东西现在堆满了他的眼眶。
“你爸妈给你送那么多东西来啊。”
她有些羡慕地望着桌前的大包小包,里面装满了水果,还有一些御寒的衣服。
苏咏只是有些不自然地笑着,随即又有些像是看着自己家养的一个孩子般看着她。
“你要的话,都吃了吧。”
“衣服再多穿点也没关系的。”
随即她那沙哑得清晰的少女音色有些闷闷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才不要,已经穿的够厚了啦。”
他抬着头,望着被雨水浸透的街道,还有街道前她现在不显纤细的影子。
的确。
现在秋气放开出来,温度是一天比一天寥落了。
她的衣服厚了起来,包的看起来比同龄人看起来要厚得多,但是她本来就瘦,衣服穿在身上有些松垮,看起来倒不像穿了很多。
之前借着衣服的话题,她偶尔会向苏咏抱怨着她身体的差劲,总是容易感冒,小感冒一下子又变成大感冒,大感冒半天之内又可能向更严重的病症发展。
“因为这个,所以现在休学了呢。”
说着,她又把暖手宝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对着苏咏笑了笑。
“高中的时候我可是想像你一样考进那所知名大学,别小瞧我哦,我可是很努力学习的。”
苏咏温柔而有些寂寞地笑了笑。
“那很不错啊,只是,我在那所学校里也没有学到什么对现在的情况有所改善的知识。”
“更何况我父母现在送东西来也是让别人送过来。”
苏咏没有办法地耸了耸肩,努力把这件事说成一个笑谈,似乎是想用自己身上发生的那种不幸来掩盖住她现在语气里暗淡的悲伤。
不管怎么说,过去了多久,情感在记忆里还是那么地鲜明而深刻。
当他顺着回忆自然而然地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感觉腿上迎来了轻轻的一击。
他抬起头来,看见眼前人咬着白皙纤细的食指,看起来就像是童话里过于纤细的白雪公主一样,轻轻地嘘了一下。
“不要说那种事情唉,他们只是很忙而已。”
他苦笑了一下,看着眼前人认真的表情,又不由得抿开了嘴角。
“嗯。”
……
“你来读一下这句话怎么样?”
“唔,我看看。”
“前天我看见了一只兔子,昨天是一头鹿,今天则是你。”
苏咏尝试用一种温柔的声音读着,一会儿又觉得似乎用开朗的声音读起来会更好。
当他像是抓住一只仓鼠似的用力捕捉着心底深处的蠢动时,她制止了他。
那只手按住书页时展现了些许浅白的如同羽毛般柔软的色泽。
“这段话是由我来念啦,你要念的是上面这句,上面这句啦。”
“上面这句?可是,明明上面没有话啊?。”
“想想看?”
“唔,”苏咏开始把那些旁白从头念起,“在十一月中旬的一个下雨的夜晚……”
当那些字句逐步闯入他的脑海之中时,他有些沉浸在了书中简朴的描写之中,那不只是书的描写,还有某种更深刻的记忆在他的心中来回地荡着。
墙上的电子挂钟接近了二十点,屋内没有开暖气,以前他总觉得这个时间点使人感到寒颤莫名。
但是此时,气氛渐渐地轻飘飘地柔软起来,某种蒲公英的气氛也逐渐地包围住了他,一些记忆渐渐破冰而出,开出生芽。
他在哪里看过那本书,似乎是三个人,和一间花园,还有那种音乐会上常用的三角钢琴,还有刷着白漆的栅栏围住夏风里转圜的白色柔软的蒲公英。
他记得天空很高,很蓝,有一种小提琴的声音一直环绕在耳边,听起来像是天空之城,又有些不真实,或许是kanon吧。
他很想就此停下,仔细寻找着那段记忆,将那些四处飞散的蒲公英温柔地揽在怀中,叫那些如同自由的白鸽般闪烁着润明的光芒的白叶挤入他的胸膛的每一滴血液之中。
但是他看着眼前可爱地歪着头的她,看起来很像故事里那个有蒲公英柔软色泽头发的女孩,尽管她并没有那种看起来雪花,泡沫,海水和棉花糖混合缝制的裙子。
那种记忆化身模样的女孩,使他就放弃了对那段早已远去的记忆的探求。
“珍惜当下”
有句话这么无情地告诉他。
他微笑着念完那一段。
看着她张开了嘴,诉说着仿佛是不久前一次梦的话语。
那种沙沙的记忆的音响随着她稚气而沙哑的话语沉入心底,顺着他的声音开启的航路到达心灵的尽头。
“前天遇见了兔子,昨天是小鹿,今天则是你。”
这样的日常,已经很满足了。
过去的梦什么的,无所谓了,而且,谁知道那是多远之前的过去。
梦终归是梦。
醒来时只有漫天的伤感。
“怎么样?”
她的声音和记忆中那只白天鹅一般的女孩逐渐融为一体,就像是一片镜子的两面,让他不禁有些恍惚,只是,纵使丁点的记忆,他还是想起来了,那张完全失去血色的白皙脸庞,以及那长长的惨白色的几乎能让人闻到血腥味的长发。
那张脸上,猩红色的瞳孔正对他露着蛇牙。
他把这种形象深深地埋入了心的墓地之中,那里荒芜遍野,只有一块横插天地的石碑,孤独,又强力无匹地矗立在他记忆的荒野之上。
随后,那种声音像是不是他说的的一般从他的口中跳出,听起来毫无异状。
“真棒,就是听起来太浪漫了一点,所以有些不真实,”他无事发生地吐槽着。
然后迎来了意料之中的一击。
“唔,”他揉着腰,看着她强装动漫里元气少女挺直腰杆的样子,“下次能不能不要那么随便地捅别人的腰子唉!”
“摧毁好不容易塑造出来的浪漫氛围的家伙,”她似笑非笑地挥着手,“不捅一下根本难以原谅。”
“下次读另一本吧,这本书我在很早之前就读过了,现在读起来没什么感觉。”
“哎~,可是这篇文章是我少有的喜欢的情感小说。”
“那就不读这些吧,读点童话,«白雪公主»之类的,怎么样。”
“那我要读猎人和王后。”
“不不不,你还是适合白雪公主一些。”
“可是我看起来太瘦了,不像公主,反倒是你看起来比较像一些,白白的,又瘦的刚刚好……。”
她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下面那句话,语句在那里原地打转,所以苏咏抢先她一步开口了。
“没事,好看的都可以做公主。”
苏咏看见她的脸红了一下,随即有些慌乱地辩驳着。
“你,你不要随便这么夸人啊,我,我其实也就还好吧,啊,也就还好,做公主还是算了吧。”
他感觉她是期待着自己说出这句话的,但她现在又在那里自顾自地羞耻着,又好像在偷偷地开心着,这让他莫名想到,女生都是矛盾的。
一边期待着事情的发生,一边又害怕事情的发生。
就算是称赞也会让她看起来这番矛盾。
所以他——没有办法去理解这些。
不,应该说是拒绝去理解这些东西,或者说内心有什么东西把这些情感全数拒之门外。
一堵高墙,一个孤独地徘徊在他心里的幽灵,将那些足以铭记的情感统统地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