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的梦,趁黄昏起哄。前梦才挤却大前梦时,后梦又赶走了前梦。
去的前梦黑如墨,在的后梦墨一般黑;去的在的仿佛都说,“看我真好颜色”;
颜色许好,暗里不知;而且不知道,说话的是谁?暗里不知,身热头痛。你来你来!明白的梦。
——《梦》鲁迅
客厅里的钟敲了十一次,麦纳罗从紫檀太师椅里起身,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今天上午,他赶往岛城北部的山村赈济灾民,忙了整整一天,直到太阳落山才回来,实在是累坏了。
别墅里很安静,丫鬟小玉、女佣金妈、花匠老吴都已睡下了。
远远地,麦纳罗听到了低沉的海潮声。他的别墅背山面海,定址时特地请了京城的风水专家来看过,属于“虎踞龙盘、天地垂青”之地,住在此地的人能够成为“乱世之枭雄、盛世之能臣”。
这是在1930年的中国岛城,而他的家,则是在遥远的德国。他守在这里,是为了一种别人永远无法理解的神圣使命。
他点亮了桌边的马灯,捶了捶腰,然后提起马灯,右转,走向通往地下室的长廊。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客厅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回头四顾时,听到了角落里老鼠打架的吱吱声。
他笑了:“是老鼠。明天叫金妈好好打扫打扫,放点儿老鼠药,把这些家伙除掉,否则,吓坏我的新娘子就不好了……”
再过三天,就是他迎娶花家小姐进门的好日子,到时候岛城的政府要员、商界朋友都要来贺喜,别墅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做。
他一边想,一边穿过长廊,走到别墅的最东头。那里有一扇黑色的木门,上面挂着古旧的双鼻子铜锁。他从腰带上取下钥匙,开锁,然后推门走进去。一股阴沉沉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把他脑子里残存的睡意一下子吹走了。
门内是狭窄的青石台阶,十五级阶梯一个转折。转折四次之后,是一个长二十步、宽十五步的地下室。地下室内四面全都是高达屋顶的货架,上面摆放着麦纳罗从各地收购来的古董。
他转动东墙三层架子上的一只青铜兵马俑,架子中间无声地旋转了九十度,出现了一扇仅容一个人通过的暗门。暗门里的阴气很重,尽管他穿着厚厚的棉袍,但仍然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然后,他举步进门,那道门随即无声地关闭。
几分钟后,地下室里又出现了一个瘦小干枯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色面罩。他是随着麦纳罗的行踪下来的,一见到架子上的古董,顿时欣喜若狂,就近抓了两块汉玉、两只金杯放进怀里,然后一个跟头翻到对面,从架子上摘下了一柄黑色鲨鱼皮软鞘的短剑。那柄剑只有半尺长,一拔出鞘,寒气四溢,一望便知是把削金断玉的宝剑。
“啊——”惨叫声从暗门方向传来,男人吃了一惊,一翻手,将短剑藏在小臂后面,踮着脚尖,贴着北墙走向东面。
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从暗门里面传出来,但暗门却没打开,依旧紧紧地关闭着。
男人走到东墙的架子前,快速地碰触着架子上的古董,终于找到了能够开门的那只青铜兵马俑。他转动兵马俑,暗门打开了。
这一次,麦纳罗的惨叫声清楚地传来,那是嘶哑、绝望、濒死的叫声,仿佛一只脚已经踏入地狱却又不甘心撒手。
男人探头向门里看了看,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麦纳罗提着的马灯早就灭了。
他在袖子里摸了一把,取出一盒火柴,小心地划亮了一根,噌地一弹,火柴带着一团小小的火焰,冲破黑暗,飞出五步。
他看见了一只手,五指张开,向着这边努力而徒劳地抓挠着,把青石地面上的苔藓都抓得一道一道的。
他吃了一惊,但是随即咬了咬牙,眼神变得更为贪婪。以他多年的行窃经验判断,地下室中的密室,一定是最重要的藏宝地点。于是,他小心地进了暗门,再次划着了火柴。这次,他看到了麦纳罗丢弃在地的马灯,随即弯腰点燃。前面,麦纳罗倒在地上,头向着门口,身体则是趴在稍微向里一点的台阶上。
从暗门到台阶有十步,下了十层台阶,则是一块十步见方的空地。最让男人惊讶的是,空地中央有一株粗大的树干,上穿入屋顶,下扎入地面。
“一棵长在别墅里的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还需要建造密室来保护它?”男人围绕着这棵直径三步的大树走了一圈,发现黑黝黝的树皮上,有着几百个圆形的洞口,大的如酒碗,小的如酒杯,位置排列毫无规律,都被裹着红绸子的塞子塞住了。
男人顿时明白,秘密就在塞子下面。
他立刻举起手臂,把一个酒杯大小的塞子揪了下来。按照他的猜测,那么小的洞,里面放的应该是钻石、金条之类。但他伸进一根指头掏了掏,发现洞很浅,只有一寸半左右,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扔下塞子,马上拔出了一个酒碗大的塞子。同样,里面也是空的。
这下他有些迷惑了,又绕着大树转了几圈,用手拍,用脚踢,把双手能够到的塞子全都拔下来,仍旧一无所获。
最后,他回到了奄奄一息的麦纳罗身边,用短剑压住对方的脖子,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树洞里藏着的东西呢?金条和钻石在哪里?”
麦纳罗吃力地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只吐出两个字:“诅……咒……”
男人急了,手指发力,剑刃便刺进了麦纳罗的皮肉里。
剧痛使麦纳罗瞬间清醒了,接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快说,树洞里有什么?”男人再次逼问。
麦纳罗艰难地转了转头,发现了那些被男人丢得到处都是的塞子,立刻变得面如死灰:“你……犯大错了……诅咒会毁灭世界……噬魂藤的树洞里藏着的都是诅咒……快逃,我们快逃……”
男人仍然不太明白,但一股巨大的暗流平地而起。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卷入了河妖的漩涡里,便身不由己地打了两个滚。出于逃生的本能,他反手向下猛刺,短剑插入石板中,并借此稳住身子。麦纳罗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被卷入了暗流,绕着树干旋转。起初还能惨叫着喊“救命”,后来声音没了,人也消失了。
当那男人跌跌撞撞地逃出暗门,最后一眼回望时,只看到大树边那只孤零零亮着的马灯。地上所有的塞子也都重新回到了树干上,按照大小塞好,不多不少。
他拼命地逃出去,耳边始终回荡着麦纳罗的惨叫声。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