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坐在客厅里的又只剩我一个人。在我的思考从推理向着妄想开始不可控制的冲刺以前,我搜刮着脑内的想法,企图找到一个能让我分散注意力而不至于妄想下去的东西。于是我顷刻间背脊发凉,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时因为过于慌张而牵动了伤口,导致我紧咬牙关倒吸了一口冷气。
打开电源,并没有想象中充满屏幕的未接来电提示。倒不如说连条消息都没有。原本已经做好准备接受狂风暴雨的我,在意料之外的情况中突然有些不安。我打开通讯录,拨通了列表中唯一一个号码。
“喂喂,这里是日影理惠哟~请问是哪位?”
“妈妈……”
在过了几秒钟之后,熟悉的声音用着不熟悉的语气接听了电话,而且背景的声音十分嘈杂。我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下来,同时接着问道:“你现在在哪里?背景听上去很吵的样子……”
“什么啊,是小顺啊——呃,这是哪里来着?”语气比平时还要随意的妈妈向着旁边的人问到,随后我听到疑似爸爸的声音用着疲惫的语气回答:“是四条木屋町……”
“是四条木屋町哦!我们今天要从这里喝到先斗町直到尽兴为止,小顺你就不用等我们回来了~”
就在这时,那边的背景里好像有人喊着“一、二,三!”,随后那些嘈杂的声音突然开始兴奋的欢呼着“昨日之梦,今日之梦,欢闹俗世,忧愁扫光!”之类不知所云的话语,而妈妈则用充满元气的一句“yeah——!!!”回应了他们。
“你那边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怎么有那么多人?”
“谁知道——”另一头的声音听上去已经稍微有些醉了,“我们只是单纯的一家酒馆一家酒馆的喝过去,跟在后面的人就如同灯下的飞蛾般聚集过来,结果最后大家都像圣者的行军一样走在大街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到底是发生了怎样复杂的情况才会变成那样的场面……你到底是去喝酒了还是去踢馆了?”
“理惠……差不多该回去……”“哎——你在说什么啊!你明天不是也请了假么?在一切结束以前,我可不会放你走的——啊,睡过去了。”
爸爸……听到另一头的对话,眼眶湿润的我不禁有些可怜起爸爸来,而我家的家庭地位分布情况也已经非常显而易见了。
“话说回来,你打电话过来就是想问我们在哪么?那样的话,我就挂电话咯——”
“啊啊,不是的……其实我今天也不回去了,会在同学的家里住下……”
“同学啊……同学!男性还是女性!”
即使隔着电话,我都能听到妈妈身体里的某个开关打开了。
“女、女性来着……”
“……”
电话对面的声音沉默了几秒。在此期间,背景里继续传来类似“梦想成真,栽木成金,浮世如梦,无花无果!”这样只有喝得伶仃大醉的醉汉才能作出的发言。
“啊,想到了。”
“啊?”
“明天的晚餐就决定是红豆饭了!”
“你是不是喝醉了?!”
完全不搭理我的疑问,妈妈在另一边非常开心地不断重复着“红豆饭~红豆饭~”,听上去着实醉的不清。这时,对面传来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理惠大人,前方又发现一家酒馆!还请指示!”
“嗯——全速突击!”
““明白!””
“就是这样了小顺,我要去下一家了~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忘了带○,不要像爸爸妈妈一样哦!那再见了!”
甚至连让我解释留宿的机会都没有,妈妈直接单方面结束了对话;然而从对面仍然传来的嘈杂声音来看,她在道别之后没有挂断就直接把手机收回了口袋里。想着一群喝醉的男女如同百鬼夜行般在大街上边完全不上调子的唱着“酒入欢肠,不入愁肠,欢闹俗世,忧愁扫光!”边闯入一家家酒馆的地狱绘图,而带头人还是我的妈妈以及被牵连的爸爸,如此荒诞好似末日前狂欢的情景终于还是让我放弃了思考,在挂断了通话后将手机狠狠摔在了沙发上。
“发生什么事了么?”
从浴室门口传来好奇的声音,换了身家居装的正道寺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看着被我扔在一旁的手机。尽管我很想立刻回答她,但是当看到她那张因为刚洗完澡而粉里透红的脸颊时,一瞬间想到了妈妈刚才在电话对面的问题发言的我,只能猛的低下头,边用仿佛坏掉的收音机般的声音说着“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边拿起手中的衣服站了起来。
“日、日影同学?”
我快速接近正道寺,具体来说是她身后的浴室。为了不再因为胡思乱想而做出更多难堪的行为,此刻唯有快速撤退了——这样迅速想出对策的我快速闪开不知为何陷入轻微慌乱的正道寺,以近乎是冲刺的速度逃进了浴室里。然而没想到的是,等待在我面前的竟然是比十二试炼还要艰巨的挑战。
“这、这是……!”
我想要冷静地处理目前的情况,但就像我预料的那样非常的困难。为什么我们男人会被这种除了矫型和保护卫生之外一无是处的贴身衣物所支配,这个谜至今为止也无法解开。虽说如此,不可因为这种单纯的布料就打乱了自己的阵脚,我立刻脱下自己的衣服扔进洗衣篮里将它盖住,差点蒸发的理性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没错,趁着女性软弱时趁虚而入的话,身为一名男性的尊严何在?因为恐惧产生的孤独感而向别人寻求依赖这种事,所谓的爱恋可不是像这种难吃的冰粉一样黏糊糊甜蜜蜜的东西!更不要说,这毫无疑问是错误的结缘有很大的可能是某个面具妖怪搞出来的鬼,如果就此上钩的话,等待我的肯定是神曲里描述的地狱吧。
此刻正是坚持身为一名文明人的荣耀的时刻,就算因为一时的鬼迷心窍选错了路,也一定要健全而体面的度过今晚。边被冷水肆意冲刷着脑袋边进行着思考,感受着所有污秽的想法都随着水流回到了同样污秽的下水道里,现在的我正如攻打九年而不破的特洛伊,绝不会再因为任何事情而动摇!
○
墨菲斯托也好哪怕上帝也好甚至浮士德也好,快把我的灵魂拿走吧。不如说当场杀了我吧。坐在被垫上的我从未如此诚挚的祈祷着。
仔细一想,大概在下决心时用特洛伊城做比的我就已经气数将尽,不如说在今早我走出房门时就已经迈入了孔明的陷阱。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今天就该窝在家里把《善的研究》读完,等到明天再逛古书祭,这样没人陪同的正道寺也不会那么晚回家,也就不会经历今天的事情。但是如果正道寺找了其他认识的人的话,这样躺在这里的人就不会是我,而是正道寺认识的其他人吧,想着不是我的某个人被那个混账面具妖怪随便与正道寺绑在一起的情景,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火大。
当从火锅里夹出一个拇指大的像是妖怪的东西时,我甚至有种自己夹起了抱脸虫的错觉而差点心跳停止,不过定睛一看原来只是个章鱼。虽然火锅里翻滚着的食材看上去都像是不属于这个星球的外星食物,但吃到嘴里以后才发现味道意外的不错。不过据正道寺所说,这都是她的母亲因为懒得多花时间做菜而累计出的经验,一开始做出来的火锅才正可谓是真正的地狱之锅。
不对,跑题了。虽然晚餐的料理的确让人印象深刻,但更重要的是那之后的事情。当我将正道寺的母亲抱出来的被垫铺在客厅的时候,不知为何正道寺的母亲又将其卷起重新抱了起来。当我不明所以的跟在她身后时,没想到她直接打开了正道寺卧室的房门,在坐在床上穿着睡衣的正道寺瞪大的眼睛中,将被垫扔在了地上。当我奋力抗争着这可谓暴行的举止时,她只是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用脚狠狠的踹在我的背后,把我踢进房间里后关上了门。
这已经不是急转直下了,简直是尼亚加拉大瀑布般的剧情落差。我原本有无数的机会拿起被褥开门走人的机会,但是当我正打算将想法付诸实践而拿起被子时,“我、我倒是不介意哦?”正道寺用突然变得有些尖锐的声音搭话的同时,紧紧揪住的双手像是戈迪亚斯绳结。在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在地上的被垫上坐下了。
此乃我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大危机。虽然我很高兴正道寺能够信任我让我呆在这里,但是我并不信任我自己。尽管想要思考在此等典型的异常事态中要如何保持体面的仪态离开,然而房间里飘散的香味无时不刻冲击着我的鼻腔让我无法冷静下来。从刚才开始正道寺就一直低头看着摊在腿上的绘本没有抬头,不知把视线放在哪的我只好移向别处,小心的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整个房间里最多的无疑是书。置物架上也好书桌上也好,都堆满了各式各样风格的书籍,从看着名字就犯困的哲学书到最新一期的时尚杂志不一而足。除此之外就是随意堆积在房间角落里的可爱小东西,熊玩偶也好胡桃夹子也好,见过的没见过的摆饰品无论将视线转到哪都随处可见。
总而言之,整个房间虽然看上去有些杂乱,但整体上来说十分整齐,与我仿佛在混沌中诞生的更加混沌的房间相比可谓云泥之差。当我盯着墙上挂着的应该是叫做捕梦网的东西出神时,一阵不正常的咳嗽声传来。我移回视线,发现一直低着头的正道寺已经抬起头来,有些难为情地扭捏着身体。
“请、请不要乱看……”
不不不,就算你这么说,那我的视线到底该放在哪啊?难道像等待着介错人的武士一样,端正跪坐在被垫上,低头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穿着的不属于自己的裤子么。
在心里这么小声抱怨着的我终于还是想到了应对方法,于是直接钻进盖毯里,让眼睛只盯着面前陌生的天花板。干脆就这样被包裹着做成木乃伊么,或者直接遁入空门化身虚无僧么,我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旁边终于传来了合上书本的声音与满足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