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从被垫上慢慢爬起来的时候,时钟显示的时间已经接近一点。我在黑暗中坐了一会,然后微微转头看向了床上的正道寺。她面对我这边的脸上露出平静的表情,从那平稳的呼吸中可以听出她睡得十分香甜。
我当然不是因为某些非分之想才坐了起来,倒不如说我的信念愈发的坚定了。男女之间的关系绝不能如此轻易的决定,因为害怕产生的孤独感而向他人寻求温暖的行为,绝对和爱恋有本质的区别。于是我开始思考造成现在情况的罪魁祸首,并且在一瞬间就找到了元凶。
显而易见的,一定那个面具妖怪为了满足所谓的结缘,不惜借助正道寺的心理阴影,从而上演了一场不明就里的英雄救美的剧目。想到如果在下午的时候我的动作哪怕晚了一瞬,正道寺就将遭遇比童年时更为可怕的经历,我就下定决心,下次遇到那个面具妖怪的时候,哪怕她再可爱也要在她脸上狠狠的揍上一拳。
我忍受着活动手掌时传来的刺痛,将手机拿了出来,苍白的屏幕灯光照亮了我大概如同恶鬼般扭曲的脸。
“能、剧……”
我边用嘴做出口型,边把字打在搜索引擎里。虽说这是可以被称作国粹的珍贵文物,然而很可惜我对这类东西并没有太深的了解,因此我打算在确认所谓能剧的内容的同时,验证我之前内心的想法。
所谓的能剧,其实和一般的戏剧没什么不同,其中的主角人物是以超自然的英雄的化身形象出现,随后由他讲述故事,以“序、破、急”的顺序完成剧情的推动,有时还要在剧间插入名为“狂言”的类似相声的滑稽剧来惹人发笑,在此基础上加上伴奏唱念及奏乐,就组成了一部高雅的音乐剧。而能剧最大的特征,就是演员必须戴着面具表演,而且这个面具还有一个专业的名字,叫做“能面”。
就是这个!
我滑动手机屏幕,眼睛快速的扫视着余下的内容。所谓的能面即代表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角色的灵魂,一旦戴上能面,作为演员的所有活生生的表情就全部都被否定,作为人物的内心则逼真地刻画在“能面”上,这既是“无表情”,又是包括喜悲美丑等的“无限表情”中,就是属于能剧独一无二的美感。换句话说,重要的不是戴着面具的人,而是面具本身这一点。
不对,我想知道的是……
我翻找着堆满屏幕的网络垃圾信息,企图再从里面找到一丝线索。终于,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一个把男女老幼神鬼之内全部的能面都几乎收录其中的网站。在那些凝视着屏幕另一头的能面的视线的洗礼中,我终于还是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生成……”
在大晚上的看着这些诡异的面具属实让人背后发寒,特别是当看到那张今天下午才看到的一模一样的能面时,我甚至有种它会从屏幕里跳出来的错觉。
般若,据说是因女人强烈的妒忌而化作的恶灵。和普通的鬼怪不同,般若的本人是活人,但是因为强烈的嫉妒情绪,而导致她的灵魂暂时脱离肉体化作厉鬼去害人,甚至这种过程连本人都不知道,只是下意识觉得那只是梦境。栖息于山林之中,经常于半夜出没吃人,而且还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笑声。而“生成”则是嫉妒的女性由人化作恶鬼的中间阶段,也是我今天看到的那副能面。
心怀嫉妒的恶灵。
“负心汉”。
只针对我们学校学生的杀人鬼。
我抬起头,看向那早已停止晃动的灯绳。
电光火石之间,我终于将这次的杀人案的线索连接在了一起。
我已经记不清第一个被杀的学生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我的确记得曾经和她因为委员会的事情私下交流过。第二个学生是某个社团的部长,我曾经因为他们的社团展示违反学园祭的规则而有过对峙。
第三个也是。
第四个也是。
第五个也是……
不仅是女生,连男生也在里面。在一开始的时候,当知道算是我认识的人竟然被杀的时候,虽然觉得有些震惊,但从来没有把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考虑在里面。但是仔细想来,每次发生的凶杀案的被害者都算是处在我狭隘的交际圈里的人,这本身就很可疑。
结论就是,这场连续杀人案正是对处在我交际圈内的同学的清剿,这个杀人鬼将她认为的所有与我有不洁交往的人,无论男性还是女性也好都给抹杀了。而下一个就是正道寺。想到这里的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然而如果要问为什么一直没有察觉这份可疑,那大概是因为与我同班的同学反而一个都没有受到袭击这一点。
难道那个杀人鬼是我班上的同学……?回想着那个听上去颇为熟悉的声音,仿佛进一步印证了我的这份猜测。然而我的注意力此时立刻转移到了另一点上。
时间对不上。我在下鸭神社祈福的时候是遇到那个面具妖怪的前几天,然而连续凶杀案是从很久以前开始了。如果问具体时间的话我反而回答不出来,而且也下意识的感觉那并不重要。只能说是很久以前,总之就是和祈福的时间完全不符。
我的思维陷入了混乱。难道这混账的能剧不是那个面具妖怪搞的鬼么?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仔细一想,我将那个面具妖怪与杀人鬼连接起来的唯一证据,就是我从古书祭离开时她提到的“能剧”一词,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其他关联了。更进一步的,我又想起了和她初遇时的对话。那些无意义的讨论和结缘毫无关系,难道只是单纯的插在能剧之中惹人发笑的狂言么?
在意识到自己的思考很有可能回到原点,不甘心的我在那些或狰狞或恐怖的能面中一遍又一遍的扫视而过,甚至连狂言师的面具也一一仔细查看了,然而也没有找到和那个面具妖怪的面具相同的能面。怎么可能会有一样的,那个样式毫无疑问是现代才发明的防毒面具,怎么可能和能面扯上关系!这样想着的我终于还是自暴自弃的将手机抛开,啪嗒一声躺回枕头上。
果然解密侦探之类的东西不适合我,总之我只要知道那个面具妖怪的确和这起事件有关就行。就算她可能不是幕后黑手,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却不阻止也不告诉当事人,这本身也是一种过错。换句话说,在和她见面之后给她的脸上来一拳这个决定也没有改变。
那么,究竟是谁策划的这场能剧?
我摸索着将手机拿了回来。即使知道是无用功,我也企图继续从那个网站的充满灰尘的边角处找到那个面具妖怪的蛛丝马迹。然而眼前的景象突然像是失焦了一般陷入一片模糊,让我不得不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然后眼前的景象变得如同被冲淡的颜料般,更加模糊了起来。
很奇怪。
我坐起身来,专心地做了一遍眼保健操,再睁开眼,景象终于清晰了起来,时钟显示的时间已近一点。看来是盯着手机的时间太久了导致有些近视了么……当我这么想着打算缩回盖毯中时,房间里突然传出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沉闷声音。仔细一看,似乎是之前放在置物架上的胡桃夹子。虽然那是只要探出被窝走上半步就能捡起来的距离,但是我和被垫之间犹如磁铁与磁石般紧紧吸在了一起,因此我打算将它就这样暂时丢在那里,继续缩进被窝里。
“……光。”
全身的鸡皮疙瘩在一瞬间从脚部爬至脸颊。尽管我想把那当作是幻听,但正如我之前所说,这个房间里的声音只有时钟不断摆动的咔擦声,这让那个如同木头敲击发出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我鼓起十分勇气看向声源,正好对上了那个胡桃夹子看着我的空洞眼神。
不是……吧……
荒唐也要有个限度。木偶动起来什么的在恐怖片里都已经看腻了,但这可不代表在现实里就一样。我接近胡桃夹子那一侧的双腿早早就缩回来,如果不是因为心存一丝是自己听错的侥幸,我早就弹起来喊起正道寺一起逃出这个房间了。况且我的精神差不多已经要被今天发生的事情和刚才的思考消耗殆尽了,所以能不能不要再来了?!
“……欢闹俗世,忧愁扫光。”
我的眼皮抽动了一下,瞳孔大概在如发生地震般发生颤抖。胡桃夹子颤抖的下巴一张一合吐露而出的,正是我之前才听到的只有烂醉如泥的醉汉才能做出的发言。紧接着,仿佛那句话是进攻的宣言般,遍布房间各处的只要具有人形的物体都从原地爬起,熊玩偶叫着“春宵苦短,快上快上!”边张开裂到脸皮边的嘴角露出里面的棉花,敲处密集的鼓点将枪支当作礼炮轰鸣的士兵小人,发条机器人如同八音盒般边转动着背后的发条边发出奏乐,之后就连书本都从上到下开始化作展翅的飞鸟,而它们前进的目标毫无疑问只有我一人。
这是噩梦么。还是地狱么。
“正道寺,快醒过来!”
当我边喊着正道寺的名字边打开门时,从门外涌入的是毛绒玩具组成的浪潮,在我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就流进房间的地板淹过我的小腿。我身不由己的被这浪潮冲得失去重心倒下,结果反而被它们抬了起来,整个房间都变成了玩偶的海洋,士兵小人在桌上演奏着波西米亚狂想曲。它们边大叫着“还在犹豫什么”“现在正是良机”“不要再骗自己了”,边将我的身体像传火一样向着某个方向移动,当我勉强竖起头看向前方时,发现竟然是即使被玩偶众星捧月般抬起仍然陷于沉睡中的正道寺。
“不要!快停下!”
“浮世如梦,无花无果,欢闹俗世,忧愁扫光!欢闹俗世,忧愁扫光!”
即使我奋力反抗,完全没有着力点的我的挣扎正如板上鱼肉,又如解剖台上被固定住四肢的青蛙,被玩偶们推到眼前的如睡美人般的侧脸近在咫尺,我发出了来自身体深处的呐喊:“我想要的才不是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