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出手的是对方。
右手才刚伸进裙子身后,下一瞬间就已挥出一把刀刃长五公分左右的小刀,动作全无停滞,堪称是人类生物的极限。
声音歪斜,光线扭曲。和昨天不同,她甚至没有做任何的准备,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一念之间就冲刺到我的眼前。
实在是失策,没想到仅仅一天之内她就能成长到如此程度。
完全没有躲避的方法。绝对没有对抗的手段。
然而,我的上半身向侧边快速移动,闪开了这一刀。
那原本是不可能的事。毕竟我不仅运动神经在平均水准以下,就连能看穿对手动作的动态视力和跟上对方动作的肌力都没有。
然而,如果是时速两百公里的货车从五公里外开来,任何察觉到的人都能躲开。在刚才的距离下,预知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但是接下来就危险了。在近身战中,就算脑内能预知到她的动作,在判断出闪避的方法并操作肉体实行以前,我大概就已经被刺中了。就算下一击不中,再之后的一击,再再之后的一击……只要有一次闪不开就游戏结束了。
只能速战速决。抓住一瞬的“漏洞”,向她发动仅有一次也仅能一次的反击……!
我猛然挥出左手,利用离心力砸向她刺出刀刃的手腕。然而这速度和她的反应速度相比宛如龟爬,她仅是微转手腕就轻松避开。而我也借此机会快速后退,企图再次和她扯开一定距离。
然而她似乎预料到我的想法,并且不打算给我这个机会。在她快速的抽回一击挥空的刀子后,反手挥向我的颈动脉。大事不妙。这个距离就算知道她想袭击哪里,身体也跟不上……
不,如果立刻消去支撑身体的力气就这样向后滚动身体的话应该可以。然而这样就只会陷入被动挨打的情况,毫无疑问是最差的臭棋。
既然如此,哪怕牺牲身体相对不重要的部分,也要把这次攻击挡下来。我抬起左肘,准备挡住挥来的刀刃。
就在这时。
她一转手腕,并未收回刀子,而是改变了向我刺来的轨道。我抬起的左手因为挥空而向外伸出,将胸膛的左侧完全的暴露在她的攻击范围内。
那能面上咧开的嘴角仿佛在嘲笑我的无知。
手腕再度翻转,刀刃和昨天一样,刀侧以平行于地面的角度直直刺向我的心脏。
就是此刻。我在上午思考对策,并预知结果时脑内出现的此刻。轻视着我脆弱的阻挡,将心意完全投入到杀死我这个行动的此刻。
刀刃划破我的衣服,我的胸口传来被尖锐物体划过的疼痛。即使立刻闪避,那把刀仍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了伤痕。而我一直攥紧的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也在那个能面眼部的漏洞处停顿了下来。
拇指和食指间夹着的,是我在书店看书时偷偷撕下的书页边角的纸。
纸里面装着的,是我在拉面店吃拉面时偷偷加在纸里的,我亲自试过辣度的辣椒粉。
简直就是小混混之间打架时用的技俩。但是,简单而又有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手上的伤不能直接握着辣椒粉,导致不能直接将辣椒粉挥在她的脸上。不过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也就不重要了。
我谨慎的旁观着从刚开始就边发出痛苦的声音边想用没拿刀的那只手摘下面具的杀人鬼。虽然有些辣椒粉从鼻孔的洞里漏了出来,但更多的肯定已经沾上她眼部的粘膜或者脸部的皮肤上了吧。就算脱下面具,肯定也要花长好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趁现在袭击的话——虽然很想这么做,但她另一只手拿着的刀刃一直在身前胡乱的挥着,让人无法接近。不过这也导致她迟迟没能把那个能面摘下来……或者说,我根本没看到用来绑住那个能面的绳子,仿佛那个能面附着在她的脸部上一般。
而且,从刚才开始预知也完全消失了,因此我根本想不到其他能接近她的办法。我只能和她保持一段距离的同时,等待绕到她后面夺刀的时机。
在她不知不觉间移动的时候,退出了三条大桥下的阴影,回到鸭川的沿岸。从岸上传来阵阵惊呼,大概是看到拿着刀刃的杀人鬼而被吓到的情侣们。而被那惊呼声吸引,杀人鬼跌跌撞撞的冲向他们逃跑的方向,那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跌进鸭川被水流冲走一样。
就是现在!
我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声,快速而轻盈的接近她的背后。我平时极度讨厌的秀恩爱的情侣们,此刻发出的声音却成了最好的掩护。我抓住时机,左手孤注一掷地伸出,企图夺走杀人鬼手上的刀刃。
当我意识到世界开始旋转起来之时,我已经被摔在了地上。
杀人鬼一把按住我的肩部,骑在我的身上,同时捡起扔在一旁的刀刃,攻守转换在一瞬间就完成了。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在那一瞬间松开了握住刀刃的手,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随后以手臂为轴,爆发出了完全不符合那矮小身体的力道,将我翻倒在地。
她以刀刃为饵,轻易的就破解了我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优势。
“”
这几乎等于是大局已定。早知道就听从正道寺的建议,每天早上都绕着鸭川和贺茂川跑一圈算了。果然像我这样平常的家伙想要做出些不平常的事情是不行的么。而这与我相称的结局,就是对我僭越雷池的惩罚么。
“”
不过,这样就好。我的目的是让这场能剧尽快结束,如果这就是这场闹剧的结局,那我就欣然接受就好。说不定就这样被杀死以后,就能回到现实里也说不定。
所以我还是很害怕。
但是,躺在这里的不是正道寺而是我,对此我感到非常的安心。
“”
她到底说了什么?
是因为脑部受到的震荡影响了语言中枢么。即使我能听到她的声音,却无法理解她说了什么。不过这应该只是一时的麻痹,大概很快就会恢复。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想都不会给我这样的时间。
究竟说了什么?
我有些介怀。
Checkmate(将死)。
永别了。
我爱你。
所以请你去死吧。
无法想象出她会说的话,也因为看不到嘴部的动作而无法读唇。不,也有可能什么有意义的话都没说,只是在发出那宛如教科书式的可怕笑声吧。无论如何,无法理解的话语,就和没有化作语言的想法一般毫无意义。
我无力的看着她。能面后那布满血丝的红色双眼,此刻和能面上狰狞的表情极为般配。我感到有液体滴在脸上,原来是她眼睛因为刺激而流出的眼泪。那泪水滴在眼部的漏洞边缘,融化了能面上少部分没有洒进能面里的辣椒粉,使得她看上去像是在流血泪。
我要杀死你了。
她对我说到。
啊啊。
我回应她。
她举起了手上的刀刃。
终于。
传来了如同打西瓜时棒球棍击打在未熟的西瓜上的沉闷声响。
那并非是刀刃刺入身体的声音。我心下生惑,凝视对方,那眼神中并没有即将达到目的的解脱,只有又一次被横生枝节阻拦的苦闷。
噗通。杀人鬼倒在了我的身上。尽管她手上的那把刀有一瞬间直直对着我的脸部刺来,但还好我及时挪动脑袋躲开了。
是谁?是附近刚好在巡逻的警察?还是那个能靠别人的不幸下三碗饭的面具妖怪?可是,这两种可能性都非常低。
“日影同学!没事吧!”
因为濒临死亡的体验而全身无力的我,连抬起头看向声源的力气都没有了。然而,无需用眼睛去确认,我也知道站在那里的是谁,麻痹的脑部也瞬间清醒过来,理解了那个声音的含义。
正因如此,正是因为这样才难以置信。
我终于勉强抬起了头,越过杀人鬼的肩膀看向声源。
正道寺佳奈,一个人,站在那里。
不可能的。岂有此理。为了阻止那种事情发生,我才让正道寺留在家里。更别说正道寺还有那位如同女王大人般的母亲,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让正道寺离开眼前哪怕一瞬,所以我才会像这样自己来与杀人鬼对决。
可是,她确实站在那里。
那双眼眸里噙着眼泪。
神情也极度憔悴。
在非常痛苦的喘息间,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还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掉在一边的东西,怎么看都像昨天那本传说中的梦幻绘本。A3纸大,硬皮包装,用边角用力的砸在小脑上,无论是谁都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吧。
但是,怎么会?
等一下,不可能有这种事吧?肯定是其他人做的。只是被杀人鬼接近,她就会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甚至连反抗都做不到,简直是最佳的杀人案受害者。
纵使如此,即使是不可能的事情,真的是她打晕了杀人鬼么?
从那个安全的家里跑出来,在京都里像苍蝇一样乱转,最后到达这里,还对自己一直害怕的杀人鬼出手了。
这对普通人来说都是件极难的事情,更别说是正道寺了。就算忽略在现实里的实现难度,童年阴影引发的心理疾病,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藉由意志力就能够克服的事情。我非常理解,要违逆自己的潜意识,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正道寺她。
仅因为我离开时的表情让她过于不安,就冒险逃离了安全区。明知道自己也可能成为目标,仍然抗拒着恐惧在这里寻找随意游荡的我。
甚至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忍住逃避的想法,按住悸动的心脏。
努力抬起僵直的双腿,鞭策着怯懦的精神。
凭借那已经被永远留下伤痕的身体与心灵,克服了无间地狱般的痛楚,最后接近了即将被杀人鬼杀死的我。
然后,挥下如同向过去的自己道别的一击。
丧魂落魄,豁出一切。
我究竟要滑稽到何种程度?
这份感情。这份痛彻心脾的感情。究竟叫什么名字。
“……啊……”
瘫坐在原地擦着眼泪的正道寺,目光终于与我对上了。她似乎终于放心下来,原本就要流干的眼泪又如同决堤的水库般涌了出来。然而,哭泣的她努力的改变表情,对我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日影同学没事……真是太好了……”
那个完全没有顾虑自己安危的,惨兮兮的笑脸,在我看来比任何事物都要美丽。
简要地直率地大概也是预料之中地坦白地毫无顾忌地诚实地说。
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
那是无论何时都再明白不过的事情。正因为过于明白,我反而忘记了这一点,怯懦的躲在谁都没有的角落里,自怨自艾的抱怨着整个世界。
但是我现在明白了,大概在我第一次遇到她时,我就选择了正道寺。这大概是我无意义的人生里,唯一做出的正确选择吧。
我奋力推开倒在身上的杀人鬼,勉强支起双腿站了起来,随后向坐在地上的正道寺伸出 手。从手心传来的体温高得吓人,仅从这点就能想见她究竟是多么的拼命才赶来这里。我庇护般将正道寺护在身后,看着倒在地上没有动弹的杀人鬼。
“能剧结束了。”
我向着不在这里的某人宣告着。
一切都结束了。
梦境也好,现实也罢。现在我活在这里,而正道寺就在我身后,这就足够了。我所处的现在,就是属于我的现实。梦境什么的见鬼去吧。
就这样让这一切划上终点吧。
一切都结束了。
“——要是你这么想,就真的完蛋了哦。”
……如果那群煞风景的乌鸦,没有出现的话。
“如果你就这样沉溺在镜中的世界里,我会很困扰的。啊——啊——所以我才说,像你这样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半吊子最难搞了。”
在乌鸦纷飞的羽毛中,边嘴里说着抱怨的话语边摇着头的面具妖怪,脸上却露出如同柴郡猫般狡黠的笑容。
“两位,下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