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好亮。
眼前的是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尽管仍然散发着光亮，但并不刺眼。柔和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身下传来被什么刺着的，痒痒的感觉。我从原地起身，发现自己倒在鸭川岸边的草地上。
而且，草地上，原本是我的头躺着的地方有个大坑。
而且，不知为何，后脑勺好疼。
“疼疼疼疼疼……！”
这已经不是光靠抱着头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就能缓解的疼痛了。在一瞬间的无知觉之后，从后脑勺袭来的，正是宛若宇宙在脑内诞生般炸裂的疼痛感。在我因为剧痛而痛苦的缩起身时，某个人的影子遮住了照向我的阳光。
明明是夏天却穿着秋季校服。如同蛇瞳般的粉色眼眸。腰间挂着的奇怪面具。可爱的小脸上露出欠揍的笑容。以及，如同福特号航空母舰般，用谨慎来形容都过于不符现实的，平坦的胸部。
“很痛么？那真是太好了，毕竟是我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啊！”
“谁让你对一个花季少女的身体说出那么失礼的话语？没把你一起扔进江里就不错了。”
“什么花季少女啊你个老太婆，你不是说自己是创造神的神明吗。一个和地球比命长的家伙还在这装嫩！”
“就算意识是神，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还是少女啊你个混账东西！还有……”
……神明？
看着眼前露出比般若还恐怖的表情说着“你再说一次……谁是老太婆啊？”的少女，我不由得陷入了思考。
对了。这家伙一开始自称是神来着。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她称作面具妖怪，又是什么时候把她当成没见过的女生来着？
被二重身构筑的，错误且虚假的记忆从我的脑内几乎全部褪去；被二重身夺走的，正确且真实的记忆重新从心底涌了出来。我开始再次回想起她之前所说过的话，以及从她出现以后经历的事情。
关于镜中世界的讨论，关于进化的讨论。不讲道理强硬出现的杀人鬼，靠着所谓预知拼上性命的战斗。被正道寺拯救的我，被正道寺拒绝的我。现实与非现实的记忆混杂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从我嘴里吐出的叹息。
“……果然，这里是梦么。”
“哦，你终于睡醒了吗。看来刚刚那一记暴扣还是有作用的。”
“你明明知道这之间没有一点关系！”
我一面狠狠吐槽她，一面看向鸭川沿岸的其他地方。然而无论是刚才与杀人鬼扭打时洒落的辣椒粉，还是正道寺之前瘫坐的地方，都没有半点痕迹。即使是见证了之前发生的一切的鸭川，现在的流水也不是之前的流水了吧，正如人一生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一样。
“……原来如此。确实是自导自演，哪怕结束以后也只会徒增寂寞的无聊能剧啊。”
“所以我一开始不就说了么？这自始至终就只是一个勇者斩杀了欺压恶龙的公主，和恶龙一起踏上旅程的俗套故事。靠着吊桥效应形成的爱恋，在离开了吊桥后可是一碰就终结的啊。”
“你说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算了。”
我自暴自弃的向她丢出一句话，把脑袋躺回了地上的那个坑。确实大小正好，非常舒服。
总觉得好累。感觉我现在的意识就跟我身下被压倒的杂草一样脆弱。我之前拼死拯救的，果然是梦里的正道寺么。
不，其实我一开始不是也觉得这里是梦境么？虽然一直抱有着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是逃避的态度就是了。不过，我也是基于哪怕真的是在梦境里也不能让正道寺受到伤害，所以才进行的行动的。
然而，在这一切都结束后，心里的空虚是怎么回事呢。
梦总是会醒的——这种大道理我当然知道。但是，人生可不是只靠道理和正论就能继续下去的东西。就是因为是现实里不可能出现的梦，所以才不愿醒来，这才是人之常情。
“喂，神。”
我向不远处的神搭话。从我醒来以后开始，她就似乎在寻找什么似的，站在路边向远处眺望，而我的脑袋离她只有几步的距离。换句话说，我现在只要稍微抬头，就能看到她裙子下的神秘地带。
但是，对着这个家伙我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致。要说为什么，现在我每次看到她可爱的脸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把她的脸换成在下鸭神社旁的森林里看到的老婆婆的模样，于是无论是想法也好欲望也好就迅速冷却了下来。如果一个人已经饥渴到连老太婆的裙底都要偷看的话，那大概已经到了连脑袋都完全腐烂，比起挂精神科更需要去殡仪馆安排后事的程度了吧。
“你在把我从……嗯，那里拉出来的时候不是说了么？人生并不总是充满绝望的之类的话。但是我觉得，在我从这里醒过来之后，也只有绝望而已啊。”
“你这家伙真的很烦欸……这种东西自己去想。”
哪怕没有抬头，我都能感觉到那个粉红眼眸用让人刺痛的眼神盯着我。好疼。
“明明是你自说自话的把我拖出来的，好歹也负责到最后啊。正所谓送佛送到西不是么？”
“我才懒得做那种麻烦的事情。而且比起送佛送到西，我更喜欢求神不如求己这句话。”
“明明自己就是神明？！”
这家伙，连身为神明听取人类烦恼的最基本的职责都丢掉了啊。果然，比起神明，这家伙还是更接近妖怪一类的东西吧……
“唉……”神明露出麻烦的表情，长长的，真的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算了，我原本寄希望于你能自己理解的……结果还是得让我来解释么。”
“我可不是整天抱着神谕书籍，妄图从中窥探神明的本意的学者……你要是不自己解释，我当然搞不清楚了。”
而且，正所谓人只会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理解自己想要理解的。因此要是不说清楚的话，那么表达的意思肯定会和理解的意思有很大的差别吧。虽然解释了也不一定能消除这个差别，但是只要能缩短一点两者之间的距离，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那么，为了一个人就无法在世上生存下去的日影君，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两个真相吧。”
“这种事情请一开始就做。”
“闭上嘴好好听着。首先，这里是梦境这一点，你已经充分的理解了吧？我可不想再最后离开的时候，你突然反悔。”
“……我已经完全的理解了。虽然也曾怀疑过和逃避过，但现在至少还是能面对这个血淋淋的事实的。”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你还不至于那么无药可救。”
“而且，虽说这里是梦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除了你以外的东西都是虚假的。”
“什么意思……？”
“你的脑袋是不是被摔傻了？自己动脑袋想想啊。就算把现实世界里的所有人都复制进来，那也仅限还走在地上的生者罢了，横躺在地下的死者可不在范围内。就算真的还原，也只是把他生前的部分勉强从别人的记忆里抽出然后重现而已，那样的家伙可不会像生者一样鲜活。”
“……！”
当我脑袋理解了她的话语时，我几乎是从原地蹦了起来，微张嘴巴转头看向她。她的脸上带着傲慢的笑容。
“感谢我吧。为了让你的梦境更加完整，我可是把他们从伊邪那美那里借过来了。虽说让他们在现实里复活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以类似托梦的形式出现就不要太简单了。”
想要接受我脑内推断出的结论，需要很强的精神力。为了理解她所说的真相，我需要至少一升的方糖给脑部补充糖分。然而像是不想放过我一样，神明快速且迅捷的发动了追击战。
“而且，除了他们之外——再除去那个现在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杀人鬼。那家伙只是仗着自己生灵离体的特性，硬生生的来插了一脚罢了。虽然最后差点就被她打乱了计划，不过结果并没有被改变，所以我也不打算深究就是了。”
说到这里的神眯起眼，看向不知何时变得急湍的鸭川。然后，又将视线移到我的身上。
“除了那三人以外，还有一个人也是不存虚假的。那就是你在陷入昏迷以前，离你最近的正道寺。大概是因为不仅距离过于接近，愿望也过于相近，才导致她直接卷入了你的梦境里吧。”
“愿望、相近？”
尽管我不愿用任何想法去曲解这句话的含义。然而我还是忍不住重复了这句话。
“你的二重身，算是我见过的所有二重身里最特异的了。一般的二重身，只是想着如何替代并成为本体；而对他来说，大概交换是次要的，能够满足你的愿望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对你说谎的吧。”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说的话就是绝对正确的。正因为是二重身，所以归根到底也只拥有人的程度的思考。”
“所以……？”
“所以说。”
像是期待着我之后会露出的表情一样，神明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姑且不论你是因为什么爱上了被爱的错觉，才喜欢上的正道寺。在这场能剧以前，在这场梦境以前，那家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这是身为神明的我说的话，所以绝不是谎言，而且绝对正确，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如果说之前的话语我心神俱震，那么这次的程度简直是山无棱天地合。我不自觉的哆嗦着腿，原本想扶着草地坐下，然而坡面的斜度让我差点向后翻了一圈。
“不对……这不可能啊。毕竟，在之前我昏过去的时候，她可是拒绝了我的……而且，像我这种人……”
像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家伙。即使细数人生里的每一天，也完全没有任何存在价值的人生。
“那种事。”神看着远方，又像看着虚空中的某处一般，冷淡的对我说道。
“你在回到现实之后，问本人不就知道了？她喜欢上你的理由。”
那正是。
在堕落世界的尽头，从天垂下的，笔直的银色丝线。
“现在，你有能从这里醒来的勇气了么？”
“……啰嗦。”
我咬了咬下唇，终于还是从原地爬了起来。
脑袋还是好疼。明明在梦里还是这么疼。在这样真实的梦境里，如果能按着自己的想法一直肆意活着，确实哪怕现实怎样都无所谓吧。
但是，不得不醒过来。哪怕再怎么真实得像现实，我也得醒来。
因为，这边还有等着我告别的人。
因为，那边还有等着我回来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