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她似乎才注意到了抱着神社的柱子，几乎要倒在地上的我。
“你还真是听话呢。不过为什么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你还真敢问……”
隔着面具发出的声音有些模糊，但是嘲笑的眼光很明显的从眼窗后传了过来。
“我一开始就说了吧？让你躲在神社里面，而不是在这里凑热闹。”
“要你管。”我嘴硬的回了一句，同时从地上扶着柱子爬了起来，“而且，从现在的状况来看，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吧？”
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原本已经占据了京都一半以上范围的飓风，此刻活动的范围被不断缩小，天地间狂风的呼啸声慢慢被水流的潮水声取代，看起来很快就可以把那个飓风给消灭掉的样子。
……不过，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那个飓风的旋转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了。
“明明二重身有这样超凡的能力，本人却连看清事态的眼睛都没有。”
这一次，连我都听出来她语气中夹杂的讥讽。
“啰嗦，我本来就是以外行人的角度来看的啦！”
说到底，怎样才算是内行人的视角？从同为神明的角度来看么？入门等级好高……
“且不说狗急跳墙兔子蹬鹰，现在‘海’还没开始形成，他完全有力量反抗才是。现在缩在一起，也只是为了积蓄力量而已。”她指向我和她之间，神社门口内部与外部的交界处，“无论如何，你绝对不能跨过这里。不管怎么说，在历史渊源上，那家伙也是京都乃至豊苇原中国的守护神，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哪怕在不是人间世界的这里也能帮上什么忙吧。”
“那家伙？”
“还能是谁。当然是贺茂建（日文音同‘只有鸭子’），”爱丽丝突然可疑的停顿了一下，“角身神啊。”
尽管我现在就身处供奉这位伟大的神明大人的神社里，我还是因为这超乎预料的发言而剧烈咳嗽了起来。
“等一下，你刚刚那个奇怪的断句方式是要闹哪样！”
“失礼了，我咬到舌头了。”
“哪有能便利到刚好如此断句的巧合！你现在就给我道歉，马上在这里，对着神社里的神下跪道歉！”
“你的要求还真多啊……没办法，那我就重说一次吧。”
爱丽丝深吸一口气。
“——贺茂建津神鸭。”
“和刚才的说法完全不一样？！而且你刚才把鸭字说出来了吧！”
贺茂建津神鸭……光从名字上看就好像是个很强的鸭子。简直和自在极意功完全体一样强。
不，鸭子笑话就到此为止吧……
不然我没有信心能继续绷住我的笑筋。
“只是在稍微表达自己的不满罢了。虽说在现世里包括它在内的诸多神明都帮了很大的忙，但唯独这边的事情全都得靠我一手解决。这也没办法，毕竟这也不是能单纯用天灾或者人祸来概括的事态，只能说是进化历史上的必然结果么。”
“而且……”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爱丽丝突然转头看向不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的飓风。
“……从辈分上严谨的来说，我可算是它们母亲的母亲。这种程度的口误，它们肯定会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原谅我的。”
“母亲的母亲……”
那不就是奶奶么——在我将这句话说出来之前，我及时把它咽了下去，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真是讨厌。
想必读者的各位都觉得我会像往常一样，以毫无自觉的话语精准的踩中爱丽丝的雷区，然后被爱丽丝像拐杖一样从身体中间折断吧。
对于这个年龄无法预估，身材直逼绝壁，只要被叫作妖怪就会发飙的女子高中生模样的神明，故意用能刺痛她心灵的说法刺激她的理智，然后被施以各种惨无人道的处刑，而遭到惨绝人寰的对待以后的我，却仍然用相同的手法屡次犯案，已经不是故意的程度简直就像是个受虐狂般的做法，反正诸位都是这样想的吧。
当然，我不会反驳。毕竟从一开始的无意识的踩雷，到现在几乎是排雷兵般能精确到对话中的每一个雷点，都是过去的我为了看到爱丽丝那近似人类一面的情绪而做出的努力。
但那都是过去的话题了。
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不知世界深浅的人类。
是我仍处在精神上仍以他人不愿提起的黑点为乐的，不成熟的时代。
是久远的过去的故事。
虽然离现在还不到一个小时。
在不久前的我，做出了一个小时之内，关于年龄和身材的梗只会使用一次的承诺。
而现在离抛出上一个包袱的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换句话说，现在的我必须要忍耐。
可能诸位觉得，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且自说自话的承诺罢了。
但是，当自己无法改变的事实被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为人取笑，作为当事人肯定会觉得异常的羞耻与愤怒。比如说，如果在情人节或者圣诞节当天有情侣敢在我面前牵着手一副你侬我侬的样子扔闪光弹的时候，即使是从不愿意与他人正面发生冲突的我，也有以彗星跑法的速度从他们之间冲撞过去的觉悟。
不，这个说法不太对呢。世界上怎么会有情人节和圣诞节呢？只是2月13日和12月24日比其他的日子多了24小时而已。
总而言之，正因如此，我才能体会一直被我精神攻击的爱丽丝的体会。也正因如此，我才必须要信守诺言的如此忍耐。
对，这是一场试炼，一场来自过去的试炼！我认为，这是神明为了让我战胜过去而给予的试炼。
虽然有些许与过去道别的伤感，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人的成长就是战胜自己不成熟的过去。
人生必定伴随着成长。超越过去软弱的自己，超越沉浸在自我世界的自己，完成真正意义上的进化。
然后，当这场试炼到达尽头的时候，我也能觉醒替身么。能够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做出精准吐槽的替身。
听上去好像很适合上漫才的样子。如果发动镇魂曲的话，肯定就是让人无法达到停止爆笑的能力吧。
嗯。
不过，和一开始见面相比。那位自称爱丽丝的神明确实人性了很多。
从天台上见面时，隐藏在假笑下面的淡漠。
到纠之森里，老婆婆露出的如鱼人般可怖的笑容。
到梦中梦里，面具妖怪给予的击败杀人鬼的提示。
到二重身后，已经开始展现各种情绪的现在。
虽然我到现在仍无法太能理解所谓创造一切的神的含义，不过，我也能清楚感受到在这几天之内，我与爱丽丝之间的关系确实有在接近。
而且，如果像她所说的那样，属于神明的一部分只有意识的话。那么除此以外的性格部分，就是属于作为人类身体存在的，被神明附身的某人么？
如果在现实里能见到的话，真想也向她道一声谢。
不过，最大的感恩对象肯定还是这位神明大人就是了。
虽然完全无法想象她到底是怎样做到同时在数百万人的梦境里同时活动的，又是如何将无论是现实里还是梦境里受到波及的人们拯救的。不过正因为无法想象，才能明白这绝对不是能光用感谢就能表达心情的恩情。
如果我在醒来之后，发现京都内的那么多人因我而死，那我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自杀。
而且，她也是把我从梦境里拉出来的神。也是重新赋予我活下去的意义的家伙。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是当爱丽丝把我从所谓梦境与现实的夹缝里拉出来时，她的那副模样真的很帅气。
那么，想要回报神明如此深重的恩惠，果然还是用终生的信仰去回报么。不过之前被她狠狠拒绝了就是了。
虽然是为了紧急事态而临时创造的神明的身份，不过正所谓三人成虎，只要有信仰存在，哪怕是原本不存在的都市传说，也会变成真实存在的神明吧。
……不过，我完全没有能为这位神明大人修建神社的钱就是了。
说到底，所谓的神都是各具职能的，这也是信仰与祈愿之前的基础中的基础。然而她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虽然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果然这方面还是不能让步，应该好好打听清楚的。
“喂——爱丽丝大人——”
尽管我边紧紧抱着神社内深红的柱子，边向门外的爱丽丝搭话。不过，她像是没听到我的声音一般，紧紧盯着远方的飓风。
“——来了。”
冰冷且不带感情的话语掷地有声。
眼中散发的光芒照亮了两个眼窗。
在她视线前方的，是。
玻璃的碎片与破碎的石块作为彗尾，纷飞的家居用品和掉落的工作桌台作为彗发，以巨大的破空声响与强烈的碾压气势袭来的庞然大物作为彗核。
出于黑暗的缘故，再加上有爱丽丝在的安心感，直到刚才我都没注意到那个东西在快速接近。
毒蛇缩起身体，只是为了发动更迅捷的下一猛击。
飓风缩小身形，只是为了抛出更迅捷的破灭之矛。
身体因以不能承担的速度运动而发出钢筋扭转的呻吟。
提前从主体内分离出来的家具如雨般落入地面的水中。
之前在空中漂浮着的城市——此刻化作飞向我们的陨石，以完全无法反应的速度坠落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