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正在变成真蛇吧。”
六条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仔细……好像也没那么复杂。总之，将之前和我说的事情又对着阿部说了一遍后，阿部点了点头，边将手上的寿司卷吞进肚子里，边作出思考的样子。在把脸上的饭粒也抹进嘴里以后，她突然这样说到。
“真蛇？不是蛇女么？”
六条回问到。
“只是概称和分支的关系罢了。变成蛇女的途径和原因有很多，而真蛇只是其中一种方法的结果。
“说到底，所谓的蛇女和真蛇都属于蛇信仰的一环。如果真的要追寻本源的话，应该是建御名方神吧？无论在甲贺三郎的话本里还是泉小太郎的传说中，都被描写成蛇形的龙蛇之神。
“不过，也有相同的地方——所有蛇女，一开始都是在极端感情中诞生的怨灵呢。”
龙蛇……
不经意间，我想起了清姬的典故。
在我看过的故事里，清姬疯狂的爱上了一位叫做安珍的苦行僧。在被安珍用谎言欺骗并且抛下以后，清姬不分日夜的企图追赶上他，然后为了渡过日高川，而化作了人首蛇/龙身的妖物。
在故事的最后，为了能和爱人永远的在一起，清姬自燃了起来，把自己连同躲在钟底下的安珍一起烧成了黑炭。
大概，像清姬这样疯狂的爱，也是化身蛇女的一种方法吧？
“不过，这也在很大程度上是我的推测就是了。虽然本体是蛇是肯定的，但是具体到底是怎样的蛇，蛇是怎样出现的，都不太清楚。在《吾妻镜》里，甚至还有被其他人怀恨在心下了诅咒，然后变成蛇女的例子。所以，光从你的解释里，还是推测不出这些的。”
“那为什么——你会推测是真蛇呢？”
“你还真敢说啊，日影。你不就是因为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之后，所以才把她带过来的么？”
好像对我的发言感到惊讶似的，阿部继续说到。
“还是说真蛇这个名字，用的场合太少了？那，在成为真蛇以前，象征着人坠入鬼道一方的般若，这你总该知道吧？”
“哦，哦哦。果然是般若吗？”
“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就该想到了吧。六条御息所。毕竟可是出现在《源氏物语》里的有名人物，唯一的难点，大概就是把她的传说和蛇联想起来吧？而且，也符合当怨灵袭击人类的时候，本体完全不知道的情况。”
先是被投入了自己全心全意爱情的光源氏冷落，之后自己的随从与源氏的正妻葵之上的随从发生冲突后落败。在内心受创，精神被妒忌之心久久折磨之后，六条御息所的神魂于夜中脱离本体出窍，不断折磨着待产的葵之上，并在她产后杀死了她。这就是六条御息所的故事。
所谓的般若，就是指因女人强烈的妒忌与怨念所形成的恶灵。而般若这个名字的由来，似乎就与六条御息所的故事有关。因此，后世的人经常会把这两者相挂钩，在能剧的演奏里，御息所的形象最后也是变成了般若。
说真的，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国文学得不错真是太好了。至于六条，以她的成绩要听懂阿部的话更是不成问题吧。
“但是——和六条的情况不一样吧。她可是只要和一个人保持较深的接触，身上的怨灵就会去袭击他的啊？”
“所以说，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说到底，这个真蛇究竟是从极端的感情里诞生的，还是因为姓氏或血脉的原因突然出现的，这点我也暂时搞不清呢。哈哈，我的修行也还是不够深啊。”
虽然阿部这么说着——但是她露出的清爽过头的笑容，让人非常不爽。
不如说，那是除了嘲讽以外毫无意义的笑容。
“姓氏或血脉——什么的，算是什么？”
六条摆出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对阿部毅然发问。
“说到底，那只是一本虚拟性质的小说而已。姓氏相同之类的，并不重要吧？”
“这可不对，小姑娘。姓氏可是很重要的，这可是被称作诅咒也不为过的存在。而且，说是虚拟性质也不太对，事实上《源氏物语》的故事，是基于真实人物事迹改编的。”
“什么？是这样吗？”
不仅是六条，连我都露出了意外的反应。
“所谓的桐壶天皇其实是醍醐天皇。所谓的光源氏则是指一个叫源高明的皇子。《源氏物语》，其实主要就是讲述了醍醐天皇的皇子之一——源高明的人生的故事而已，世间有着这样的观点呢。
“虽然在小说里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名字，全部都用类似葵之上、紫之君、二条之君之类的替换了原名罢了。但是，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只有六条御息所的名字，是以一个完全由汉字组成的名字出现的。
“虽然这个名字本身，也有‘在六条院诞生的妃子’的意思。但是，仍不能抹去她在所有名字里的特殊性。再加上现在，遇到了姓氏同样为六条的你。而且，你的身上还有和般若非常相近的怨灵。你不觉得很巧合么？”
“……不管你说什么般若也好，还是真蛇也好，都是我不认识的东西。这就只是个附在我身上，会袭击我亲近的人的怨灵而已。”
“说不认识也太绝对了，小姑娘。毕竟——”
阿部带着残忍的笑容说到。
“在我的眼里，你已经快要变成般若了哦？”
“……”
“而且，差不多再过几天就会完全变成那样了吧。不会像你想的那样消失，也并不是传统的附身，而是人的身体不可逆的变成般若的身体。”
“人要变成真蛇的话，得经历泥眼、桥姬、生成、般若、真蛇五个阶段。而现在的小姑娘你，已经在生成和般若之间了。”
“如果变成般若……会怎么样？”
我忍不住问到。
“那样的话，仇恨就会占据心智，永远也无法恢复理性。换句话说，已经完全沦为鬼怪一流了，那才是完全没救了。还好，现在大概还有救。”
“你刚刚不是才说，只能靠六条自己解决么？”
“我之后不是补上了，不了解详情就不知道么。不要咬我字眼啊，日影。”阿部不满的说到。“虽然说，到最后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但是，过程会变成什么样，则取决于她的视角了。”
结果，绕来绕去还是不能帮上忙么。
这样的话——和那些收了大笔钱之后说无法解决的堂而皇之的骗子有什么区别？
“视角？你到底——想说什么？”
“意思就是——你有身为加害者的自觉啊，小姐。”
加害者。
六条之前才说过，自己自始至终就是站在加害者的一方。
因此，此刻的六条也完全没有露出动摇的表情，沉默着与阿部的视线相对。
“毕竟我之前遇到的诞生这类怨灵的人，都是唧唧歪歪把自己当作受害者一方的人啊。因为真的烦得要死，所以像这类委托我一般不接的，只会把他们赶到认识的神官那里去。毕竟我可是阴阳师，而不是心理咨询师啊？”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认识到自己是加害者这一方而抑制自己的行动，甚至还坚持了那么久，小姐你也真是个温柔得吓人的家伙啊？温柔到都让人觉得像是伪善一样的东西了，反而看上去很假。”
“……”
不妙。
我在六条将手伸向裙子后面的时候，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竟然差点忘了这家伙身上全身都是凶器这一点……
早知道她和阿部的相性如此之差，就该在来之前让她解除武装了。
虽然在我抓住六条的瞬间，她剧烈的挣扎了一下，不过立刻就软了下去。在确认她没有想再胡来的想法之后，我谨慎的松开了手。
“……所以，你想说的就是这些么？”
像是宣布话题结束一般，阿部将面前的菜板拿起，放进旁边课桌的抽屉里。
“对，就是这些。说了那么多，我也只是想让你理解现在的情况而已，也就是所谓的事前准备罢了。”
“……也就是说，你愿意帮我吗。”
“都说了。能不能得救，全都得看你自己的表现啊。硬要说的话，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能救自己的良机而已。”
“那么，”阿部闭眼思考了一会，“现在下午的逢魔时分也快要过完了，看起来至少今天你能平安度过的样子。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让日影一直跟着你吧？毕竟你已经快要变成般若了，临时发生什么变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后，回到家里，用水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回到这里。注意也不要吃东西，保证体内与体外的清洁。日影就不用了，不过到时候你也得在场。我这边也得做些相应的准备呢。话说，像日影这样深夜在外面转悠，结果被我砍翻的家伙姑且不论，你的家里有门禁之类的东西么？”
“我家没有那种东西。”
“那么，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大家在这里再次集合，然后我们就开始仪式。有问题吗？”
“时间有点太晚了吧。要是撞到警察，会被抓去辅导的吧？”
“半夜在街上闲逛的家伙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这也没办法，谁让室内的逢魔时是在子夜的十一点到一点呢？如果要在室外进行就更晚了，最近的下一次应该是凌晨的三点到五点。而且，你们不想早点解决掉这个问题么？”
“嘛……这倒是。”
从阿部之前的话来看，大概现在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刻不容缓。
“……不用去神社么？”
“嘿，你还真是轻车熟路啊，小姐。不过，也许你很看不起。但是，日影建造的那个可是货真价实的神社，是切实有神明庇护的力量在里面的——虽然我也完全搞不懂，像这样一个小神社为什么会有这种力量就是了？”
六条将视线移向角落里的神社，然后又移开了。
“……然后，费用呢？”
“唔嗯唔嗯，果然和有经验的人交谈很愉快啊。”阿部眉开眼笑，“有些人还把我的职业当作志愿者一样的存在，真的让我很困扰啊。斩杀鬼怪可是很麻烦的事情，更别说这次还是要把灵魂里恶灵的部分从本体里切出去，像这种事大概全日本除了我以外，能做到的也没几个吧？”
“不要在那里自卖自夸了。所以，要多少钱？”
“十万元就够了。不如说，无论是怎样的委托，我的委托费都是十万元。这也是我打出名气的手段之一啊。”
“十万元……十万元吗。”
六条皱眉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
“不是非常让人困扰的数字，但是又确实有一定的价值。只要随便去超市打一个多月的工，差不多就能拿到这个数目的钱吧？”
“不是付不付得了的问题。好少啊。”
六条做出了一个大小姐应有的余裕发言。
“我和那些除妖师不一样，不需要专门的场地啦。毕竟如果要借用神社的话，光是场地费就会被狠狠敲一笔啊，更别说是有名的神社了。不过，既然你做出那样的发言，就是说你付得起吧？”
六条回答了一声“当然”。
然后——在临走之前，六条从不知哪里拿出的钱包里，拿出一枚五元硬币，然后投进了房间角落的神社前的功德箱里。
在六条对着神社做了非常规整的参拜姿势之后，我们总算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
接下来，就是两个半小时之后的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