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环视了一遍六条家里的环境。
虽说住的地方非常狭小，不过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吧。
然而，家里明明也算有钱，也屈身住在这种地方么……
还是说，六条她是想和自己原来的家庭也断开关系么？
完完全全的与所有人切断联系，只为了一个人自己活下去。
不记得是谁说过，世上的人只要活着就会不可避免的与他人发生接触，进而产生联系。在此之上，还诞生了六度分割理论，即任何两位素不相识的人之间，通过一定的联系方式，总能够产生必然联系或关系。
人从来不会孤独的生存在世上。
正因如此，六条活得肯定非常痛苦吧。
在身体内诞生真蛇的初期，与自己交好的朋友都先后被袭击，即使矢口否认，除了面貌以外与本人完全相似的身材也是无可置疑的证据。
然后，被疏远。
然后，又与新的人建立关系。
再次袭击对方。
再次被疏远。
直到最后，意识到了问题根源的六条，就变成了现在这种状态。
这时，突然想到。
如果我是六条会怎么样呢？
答案不言自明，我从来不是那种能坚强活着的人。如果我能有六条一半的忍耐力，大概这次春假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吧。抛弃了自己的人生，抛弃了这个世界，把正道寺连累，逃避到梦境里，差点把整个京都毁灭。
所以，我现在在做的就是赎罪么？
回想起了梦里的那个杀人鬼。
虽然身材并不相同。但是，声音意外的和六条很相似。
而且，同样是般若。
……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做就做了而已。只是做了和以前一样的事情而已。
像这样善良的人，不应该因为所谓的真蛇而被迫选择这样的生活——我只是衷心这样想的。
“我洗完澡了。”
从浴室里出来的六条，穿着非常普通的白色t恤和黑色百褶裙。
一只手正在用毛巾，擦自己湿漉漉的长发。
另一只手，不知为何手上拿着一把眼熟的小刀。
而且，刀尖一直对着我。
“……你把那东西带到浴室里了？”
“是啊，”六条面无表情的说到，“因为有你从浴室的门缝里偷看，甚至‘不小心’打开浴室门的可能性。”
“……”
我深吸了一口气。
决定冷静的和她好好谈一谈。
“我不会那样做的，六条。”
“而且，你对我的印象有很大的误解。首先，我只是个非常健全而又普通的男生而已。其次，会对才刚认识的女生作出那种性骚扰般行为的，只有后宫小说里的男主和现实里的变态而已。”
“哦。”
又来了。又是这个毫不动摇，像是完全没听进别人的话的表情。
“所以在头上套内裤也好，偷窥女生洗澡也好。不仅是我，大部分现实里的男生都是不会这么做的。”
“但是你长着一副会那么做的脸啊？”
那得是怎样的脸才会把那样的想法写在脸上？
“你给我马上道歉！向着让我生出这副脸的父母道歉！”
“应该是你的父母向你道歉吧？毕竟是这种残念的脸，肯定给你的日常交往造成了很大影响吧。这也是你一直还是童贞男的原因不是么？”
“……不。我错了，这百分之百是我自己的错。我长着一张会罪犯的脸，真的非常抱歉……”
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哪边是她的本性了。谜面“手上拿着的是刀子，说出的话语是刀子”，谜底是“六条枫桦”，都能想到这样无聊的谜语了。
不过，看起来六条至少减轻了一点戒备。她在长舒一口气后，将小刀收至身后不知在哪的地方，然后来到我认为是衣橱的橱柜面前。
原本以为是因为要在夜里出门，打算多披件衣服，不过看上去不是这样的样子。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正方块状的白色物体，将其放在房间正中的桌子上，然后本人坐在我的对面。
“……这是什么？”
“蜂蜜蛋糕。”
六条看着眼前的白色包装，低声说道。
“今天爸爸来的时候，给我带的礼物。”
“……阿部不是说了，在仪式结束前不能进食么？”
“那仅限于我吧。在下午放学以后，你就什么都没吃不是么？虽然我不知道不死身会不会饿就是了。”
“……哈。”
怎、怎么回事。感觉，稍微有些心动。
这种一直以强硬态度对待人的女生，突然露出温柔的一面的感觉。是叫反差萌么？还是该叫它斯德哥尔摩症呢？
……果然是斯德哥尔摩症吧。比起心动，更像是心脏骤停的感觉。简直可疑到让人怀疑她是否有其他目的。
“不吃么？就当是我表示的感谢吧。不用顾虑我，我也不喜欢这种东西。”
“不、怎么说呢。”
我看着眼前的外包装，在心里比划了一下它的大小。
“……不如等会也把这个带到阿部那里吧？这样的话，就能在结束以后一起吃了。毕竟这么大块的蛋糕一个人吃的话，想想就觉得孤独。”
“——这还真是，非常有利的反击啊，日影同学。因为过于出乎意料，就连我都稍微被伤到了哦？”
六条的眼神异常冰冷，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一触即发。
“啊？”
……啊。
在我来之前，都是六条自己一个人吃的啊。
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我在和神明大人交流时的踩雷技巧，又要重出江湖了么？
“不，我不是那个……”
打断我道歉的，是木板上传来金属物品掉在桌上的清脆声响。
是削皮器。六条刚刚从桌子下面拿上来的。
“那么，虽然想等你吃了蜂蜜蛋糕以后再问。”
六条说到。
“既然你现在不吃的话，那我也只能准备使用强硬手段让你说出口了。般若是什么东西？既然提到了六条御息所，也就是和六条御息所有关吗？”
“所以蜂蜜蛋糕原本是交易条件么……？”
“只是为之前行为遮羞的借口哟。”
“你那张脸从刚才开始就没有露出过表情……”
这不是一下就现了原形吗。
“而且，所谓的般若也不是什么只有阴阳师除妖师之类才知道的秘闻，只是稍微查一下就能知道的传说罢了。所以，也不需要像这样先礼后兵的……”
“啊呀，是这样啊。”
六条露出惊讶的表情。
果然是误解了么。
“我还以为是因为日影同学是阿部小姐的式神，才会对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了如指掌呢？”
“不，所以说我是百分之百的人类啊！从我和阿部之间的对话就知道了吧？”
“哪里都没有拥有不死身的人类哦？”
“唔、唔唔唔……”
可恶，又戳我痛处……虽说是我自作自受，但这也不是我自己想要的东西啊……
话说，明明知道阴阳师和式神之类的，却不知道鬼怪传说啊……总觉得她对这方面的认知，有一种奇怪的狭隘感。
“总之，日影的话题怎样都好。般若到底是什么？和六条御息所又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成绩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连这种东西都不知道啊？”
“国文和历史方面，只是把必要的知识学习了而已。因此，《源氏物语》和《吾妻镜》还是知道的。”
“不，我觉得后者应该不在高中历史的知识范围以内吧……？”
“不过，除此之外的东西，般若也好，真蛇也好，都是一头雾水。硬要说的话，比起这些迷惑人心的文字，我更喜欢讲述真理的公式。”
“原来如此。完全的理科生和唯物主义者么……”
这样一来就解释的清楚了。仔细一看，那些在书架上的书籍，也基本上都是一些天体学或者物理学书籍的名字，只是看着就让人头晕脑胀。
难怪我一开始就和她有种水火不容的感觉。不，更大部分的原因果然还是她的性格吧？
不过，一个不相信神鬼的唯物主义者，却被神鬼之物困扰，该说是世事无常还是什么呢……
“般若的话。虽然有很多种的说法，但是基本上，都是指因为女性的妒忌之心，使得灵魂出窍化作的恶灵吧。”
“哦。”
六条从原地起身。
“恶灵会袭击嫉妒的人，而本体在事后毫不察觉。而如果一直放任不管的话，人的灵魂就会完全变成恶灵，人也会堕入鬼道。”
“嘿。”
六条走到壁橱前。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二重身很像呢……”
“原来如此。”
六条拿出了吹风机。
“你给我好好听人说话啊！明明是你自己问的吧！”
从刚才开始，六条就一直用随便的声音敷衍我。当我的抗议说到第二句时，声音就被吹风机的轰鸣声盖过了。一时间，房间里只有吹风机的声音。
然后，嗯，怎么说呢。
女生用的洗发露的香味还挺好闻的。应该是柑橘味的吧？
“……你的鼻子都在不自然的耸动了。真恶心。”
然后被像是看着有毒垃圾的眼神鄙视了。唯独这一次，我完全无法反驳。
“嘛，总的来说……”
六条关掉了吹风机。
“你还真是了解一些无聊的事情啊。不会是把自己课余的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了吧？在人类世界里，这种东西无论在哪都一点用也没有吧？”
……这让人火大的说法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否定了人类文化本身的发言方式。
“我说你啊。对于建立在文字上的世界有什么意见么？难道你没有一个喜欢的作家么？”
“嗯——刚才确实说的有些过头了。我道歉。”
出乎意料的，六条很轻易的点点头。
“那我更正一下吧。在人类世界里，你无论在哪都一点用也没有吧？”
“直接改成对本人的人身攻击？！”
“还有，我喜欢的作者是森见登美彦。”
“竟然是轻小说作家吗！”
这实在是震惊到我了。我还以为她会说村上春树或者夏目漱石之类的经典回答……
“最喜欢的则是尼尔斯·玻尔。”
“那是谁？”
“写了《论原子构造和分子构造》的那个。”
“不所以说那是谁啊？”
是语言不通么？明明同属一个国家，用着同样的语言，我却完全没有和她有在交流的感觉……
顺便一提，我最喜欢的作者是芥川龙之介，最喜欢的作品则是《竹林中》。
经典回答呢。
“不过，妒忌之心么。”
六条将吹风机放回原位，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