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条闭上眼睛以后,不知过了多久。不,也许两分钟都不到?
当我盯着六条的侧脸发呆时,突然,房间里响起了声音。
仿佛有无数小虫从地面、墙壁和天花板的表面上爬过的声音。那声音是如此的细微,哪怕夜晚的冷风撞击窗户的声音再大些,就会完全听不到。然而当我转移视线窥视墙壁上的符纸时,它们看上去和一开始完全没有不同。
以此为契机,阿部开口到。
“——平静下来了么?”
“……是的。”
六条维持着闭上眼睛的姿势回到。
“那么,就来试着回答我的问题吧。无需隐瞒,将一切的真相都告诉我。首先,小姐,你的名字是?”
“六条枫桦。”
“母亲原本的名字是?”
“……六条千理。”
“嗯。……你的姓氏,为什么和母亲的一样呢?”
“因为,我的父母离婚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现在是与母亲生活在一起么?”
“——不。现在,法律上的监护人是爸爸。”
“……是吗。”
不知为何,阿部危险的眯起了眼睛。
“现在的意思就是指,过去和母亲在一起生活么。为什么,监护人会变成父亲呢?”
“……我不想讲。”
“这样啊。”
阿部似乎没有想纠缠的样子。她转而问起其他的问题:
“你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弹钢琴。”
“最讨厌做的事情是什么?”
“会引人注目的事情,都不喜欢。”
“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蜂蜜蛋糕。”
“最讨厌的食物是什么?”
“拉面。”
“最喜欢的回忆是什么?”
“和父母在一起的每一天。”
“最讨厌的回忆是什么?”
“……父母说,要离婚的那一天。”
在饶了一圈远路以后,阿部又问回了这个问题。之前的那些问题,大概也是为了让六条放下心防而随便问的问题吧。
“只是那样吗?”
“只是那样。”
但是,仍然没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就是因为父母离婚了——所以你才会羡慕其他不需经历这些的人,你是想这么说吗?”
“……我不知道。”
“这种程度的话,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阿部说到,“拥有这种经历的人,哪怕仅限在日本也数不胜数。”
“爱情也只不过是动物繁衍时产生的化学反应罢了,开始让人头昏脑热,然后就慢慢消退,只留下一段失败的婚姻。如果每个人都为此对他人抱有超乎常人的嫉妒,世界早就乱套了。”
“……”
六条陷入了沉默。
“进一步来说,六条妃子也不仅仅是因为被源氏冷落,就诞生了怨灵。在那中间还有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与葵姬的相遇。”
“她在葵姬的身上,确实感受到了——‘光源氏对自己的爱,被葵姬夺走了’这一事实。”
“看到葵姬怀上了源氏的孩子,得到源氏更多的关爱;自己则在祭典上被葵姬的仆从羞辱,只能躲在阴影里流泪。”
“然后,才诞生的怨灵。在她生前袭击葵姬,即使在死后也纠缠着源氏不肯离去。最后,直到现在,也像这样影响着她的后代。”
“所以——六条枫桦。”
尽管有些不合时宜——我突然发现,这好像是阿部第一次叫出六条的名字。
“你也肯定,是因为什么东西被夺走,你的灵魂才会出窍,化作伤人的恶灵。那个被夺走的东西——是什么?”
“……我,不知道。”
六条似乎是压抑着什么一般,皱眉发出痛苦的声音。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会诞生这样的东西,我真的没有一点头绪……”
“——是吗。”
阿部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会说,我可不是心理咨询师啊……如果你不能自己说出原因的话,就算是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对不起。”
六条的头压得很低。
“无需道歉。如果这是能轻易说出的东西,那说到底也就只有那种程度。更别说,有些人可能对于结‘缘’的原因都毫无自觉。就是因为背负得过久而无从发泄,才会造成一切的悲剧。说到底,世上又有多少人可以毫不隐瞒的诉说自己全部的过去呢?”
说到这里,阿部似乎用余光瞥了我一眼。
“不过——嗯。算了。就当是之前砍翻日影的歉礼吧?而且,就在这里停下的话,我也会很困扰的。”
说到这里,阿部从原地起身。
“小姐,你可以暂时睁开眼睛了。”
当六条睁开眼时。她和我一样,看到了无比怪异的场景。
明明已经松开了手,阿部手上拿着的刀却漂浮在了空中。
然后,阿部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叠厚厚的符纸,看上去和贴在活动室内部的符纸非常相似。
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她手上的符纸便漂浮而起,向活动室的墙壁飞去。
伴随着如同万千鸟群扑腾飞跃的剧烈声响,墙壁上的长方形符纸如同砖块般,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那在符纸上白底红字的眼睛,也密密麻麻的排列在整个房间之内。
而阿部在以手势将符文像是俄罗斯方块般摆放整齐的同时,脸上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诸位,现在是提问时间。你们可知,所谓的‘觉’妖怪,为何?”
妖怪“觉”。全身覆盖着浓密的黑色体毛,有着常人不能及的诡智,不仅能像人一般行走,还会说人话。然而,它被世人所了解,最鲜明的特点是——
“洞悉人心。以说些打击人的话取乐。无论是怎样不愿回忆的过去都能知晓,无论是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能展现。而且,因为它连我想斩它的想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真的是,非常麻烦的妖怪啊。”
阿部说到。
“但是——也有像这样,需要它出场的时候。”
紧贴在墙面上不断移动的符纸,终于停了下来。
“既然不能由人来道出‘缘’的部分——那么,就由同为妖怪的‘觉’,来讲述吧?”
房间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如同戏剧开幕时木棍的敲击声。像是要跟上节奏一般,从原地站起的阿部,像是旁白一样宣告到。
“能剧,《六条枫桦的一生》——第一幕,‘序’,就此开演!”
“我的……人生?”
伴随着六条无意识发出的茫然的自言自语——墙壁上的眼睛如同镜花水月般剥落,化作了与活动室内完全不同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