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前的大厅相比,新出现的场景似乎过于狭小。
具体来说,就像是普通的住宅内部一样。墙壁的长侧是带有几个房间门口的走廊,在角落里还有通向二楼的楼梯。
不过和大厅场景不同的是,这次能通过屋内的窗户清楚的判断,时间应该是阳光还很强烈的上午。
而且,有钢琴的声音传来。流动而激昂的旋律,宛若翻滚的浪潮,心中也好似被这声音感染而澎湃,即使是我这种外行人也能听出声音的专业的程度。
因此,当钢琴声中传来不和的音符时,就显得尤为刺耳。
“都说了这么多次了,你还是不懂吗?!”
“对不起……”
“那里你不是练了好几次了?为什么还是错了!”
“对不起,对不起……!”
墙壁的宽侧,符纸如同屏风般被折叠拉开,显现出后面的光景。
似乎是在走廊的其中一个房间内,放着一架钢琴。此刻,坐在钢琴前的女生,正压低着头,对坐在一旁严厉斥责她的女性拼命道歉。
除此以外,还需要注意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名女性的脸上,戴着如恶鬼般狰狞的红色嗔面吧。
“再来一次,重头开始!”
“对不起,对不起……”
“像这种程度,怎么能上得了大雅之堂!还怎么靠这个养家!”
“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再来一遍!”
“是……”
在斥责声中只懂得重复道歉的女生,终于弱弱地点了点头,重新开始弹奏起钢琴。
“嗯——这就是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么。每个人都很辛苦啊。”
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是阿部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赞叹。
“……不。之前的妈妈,不是这样的。虽然也有些严厉……但是,也很温柔。”
“之前——呢。也就是说——”
“是的。这个时候……我的父母已经离婚了。”
“是因为离婚导致母亲的性情大变,才使你的心里也发生了变化么?……不是吗。”
阿部像是在问六条,又像是自问自答一般说到。仔细一看,她又在盯着那把刀看。
“嗯。我知道,这也是妈妈的温柔——只是稍微有些过头了而已。而且,我也会在周末的时候去爸爸那边。所以,并没有太难过……什么的。”
“所以,果然这里也不是结‘缘’的地方吗。那么,就该继续往后走——”
“等一下。”
六条突然开口。她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太好。
“你这样做,有些侵犯个人隐私权吧?像这样,窥探别人的过去什么的。而且,你一开始也根本没有说明吧?早知道是这样的仪式,我一开始就不会来的。”
“所以,这个仪式就到此结束吧。钱我之后会付给你的。所以,还请,不要继续下去了……”
阿部看着低头对自己作出恳求的六条,冷酷的嗤笑了一声。因为声音太过细微,连我都听不太清。
“小姐,都到了这一步了还想退缩么?我还以为你只是一个任性的大小姐呢。原来内心这么脆弱的吗?
“不过,正是因为是根本不愿想起的记忆,才会滋生自己想象不到的黑暗啊。如果因为害怕直面深至骨头的伤口而将它盖住的话,等待着的只有血肉腐烂长出蛆虫的结果而已。”
“而且,我可没有把这个符纸在一幕尚未完结时停下的能力。你看——第二幕的后续,开始了。”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场景。还是和之前一样的钢琴声。唯一不同的是,窗外传来的阳光已经从金黄色褪为了橙红色,看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然后,还有不同的一点是——这一次,钢琴声好好的弹到了最后。
“……妈妈?”
应该是六条的女生,戴着一个圆形的青白色面具,怯生生的向一旁的女性搭话到。然而那位女性像是在打瞌睡般,坐在原地微眯着眼睛。
在被女生搭话之后,她像是才反应过来般,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她的面具也变为了一开始的俗称美人尖的模样。
“……什么,你已经弹完了么。做得不错。”
“妈妈……是不是太累了?最近,好像精神一直不太好的样子。”
“……不。没事。”
女性捂着自己脸上的面具,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枫桦。”
“在?”
“你觉得……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么?就是因为我不够称职,你的爸爸才会离开我们……”
“!怎么会呢!我一直觉得妈妈是个很温柔,而且很坚强的人……”
“是,这样吗——”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对不起啊,枫桦。我现在能给你的,只有音乐了。我现在拥有的东西,除了音乐之外,就只有你了。所以,我希望至少,能教你一些以后也可以用得到的东西。即使我不在以后,也能靠自己生活的东西……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您、在说什么呢!请不要说那些话!今后,我也会一直和妈妈生活下去的,之前不是约定好了的吗!”
女生看起来非常惊慌,伸出手拉住女性的手腕,就好像下一秒她就要消失不见一样。
“……嗯,是啊。抱歉,说了奇怪的话。”
女性像是想要安慰女生一般,摸了摸她的头。
“……明明约好,要一起生活下去的……”
在画面之外的六条,突然低声说到。
然后,悬浮于房间中间的太刀,开始发出轻微的颤抖声。
墙壁上的画面也随之一转,来到玄关处的大门。从玻璃窗传来的亮度来看,外面的时间应该已至夜晚。在门口传来铃声以后,女性打开门口所看到的,是穿着熟悉的制服的警察。
你是,六条千理小姐对吧?
请跟我们走一趟。
是伤人事件。有目击者指认,你是犯罪嫌疑人。
在进行简短的交谈后,女性就被带走了。不过,在那之前,她回头安慰了站在走廊里的女生。
没事的。大概只是弄错了。
等我回来。
然后,画面停在了女性关上门的那一刻。
“啊呀——竟然没跟上去吗!那就没办法了呀,毕竟能重现的只有经历而已。如果之后的事情是通过其他手段得知的,也无法复原呢。”
阿部发出遗憾的叹息,然后看向六条。
“所以,你肯定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对吧?六条小姐。”
“……”
“如果你还是像这样继续用沉默应对的话,即使是我也没有办法啊。”
“……不要,再问了。”
用仿佛抽泣般的声音恳求着的,是垂下头,痛苦的抱住自己脑袋的六条。她的头发分散而下,盖住了她的脸,让我们看不清她的表情。
“想要忘记过去的话,记忆即为你的堡垒。想要说出过去的话,记忆即为你的牢狱。”
“……不,要……”
“六条小姐,良机早已垂在你的眼前。”
阿部像是想要将六条的精神逼至角落一般,站在六条的面前。
“如果你想逃离现状的话,只能靠你自己握住眼前的丝线。只有你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
又是一段沉默。还是说,时间在刚才停止了呢?房间里所有的物品的位置都没有发生变化,唯一向前走的只有现实里的时间而已。
然后,六条开口了。
“……妈妈,被指认是伤人事件的凶手。”
“罪名是,杀人未遂。对象是,爸爸的新的妻子。”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件发生的时间——妈妈在教我练琴。”
“那样的话。为什么会被指认呢?”
“因,因为——有人,看到了。不止一人,看到了。而且——有指纹。然后,我的证词——因为是家人,所以被认为是包庇——被视作是伪证。”
那么,到底是谁做的呢?
到底是谁伤害了,六条父亲的新妻子——现在的我们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发生事件以前,你父亲的新妻子,是不是怀孕了?”
“听说——是这样的。”
“那,在那之前,你的母亲和她,有遇到过么?”
“我——不知道。但是,妈妈的家——和爸爸的家,并不算远。”
“那样的话——答案就很明显了吧。”
阿部断定到。
“袭击你父亲的新妻子的,并不是你的母亲,而是你母亲因嫉妒之心而诞生的,真蛇啊。”
“……”
“但是,像这样的解释,无论是谁都无法接受吧。更别说,在那种情况下,谁又能想到是这种原因呢?”
“然后,你的母亲就因为连自己都无从知晓的作为,被冤枉成犯罪者。”
“……别说了。”
“但是,像你的母亲这样坚强的人,即使到最后,也肯定会坚持自己的清白吧。”
“别说了……”
“然后,会怎么样呢?如果是以现代的医学来看,本人会时不时昏睡,然后记不住自己在这段时间的作为,可能会被视作精神失常吧。”
“别,说了……!”
“然而,在其他人眼里又会是怎样呢。被认为是为了逃避法律而装作精神失常也好,因为精神不稳定而失去工作也好。从对话来看,你的母亲应该是音乐老师或者类似的职业吧?在那以后,也继续不下去了吧。”
“别说了!”
“好吧,我不说了。”
阿部冷淡的说到。
“那就,直接让我们看看结局吧。”
墙壁上的画面,再次开始变化。
时而坚强,时而温柔的母亲。
被六条所深爱着,约定好要今后一起生活下去的母亲。
像是晴天娃娃一样,挂在房间的中央。
“呜……啊……啊……!”
声音中混杂着呜咽与悲鸣,甚至发不出一声惨叫,六条像是想要逃避眼前的画面一般,将自己的脑袋深深的埋在腿里。
“这就是,你内心的真蛇诞生的原因——之一。”
仿佛是要回应阿部的话语一般,房间中间的太刀,突然传来了如同扳机扣动,又像是保险解除的清脆声响。
“‘母亲对你的爱,被父亲的新妻子夺走了。’”
“正因为你拥有伤人事件不是母亲所为的最好证据,所以才会深信,母亲是因为被父亲的新妻子故意陷害,最后才落得如此下场吧。”
“而后,你的这份指向她的怨恨——反过来,就化作指向他人的嫉妒。而正因为你这诅咒的血脉与姓氏,诞生的才不是怨恨之鬼,而是嫉妒之鬼啊。”
“但是,这还不够。六条小姐,你和真蛇之间的‘缘’,还有看不清的部分。”
“……”
“第二幕——已经结束了。如果,你想要停下来仪式的话,那我就照你说的做。”
“……!阿部!”
“你给我稍微安静一点。”
只是一瞬间,阿部就将房间中间的太刀拿起,用刀鞘指向我的脸。
“现在,还没到你出场的时候。如果你想拯救她的话,就给我闭嘴。”
“……!”
“总之,就是这样。既然有钱赚,又不用做到最后,对我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之后要做的,无非就是斩杀一个变成恶鬼的人而已。”
“所以——这就是你该作出选择的时候了,六条小姐。”
阿部用和她的服饰完全不符的,非常严肃的语气说到。
“究竟是让这场能剧继续下去,还是就此结束。由你自己选择吧,六条小姐。”
“我——”
六条总算抬起了脸。
然后,我稍微被吓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稍微哭了一下的原因,她的眼睛通红,布满血丝。而且,惨白的脸颊上,不知为何浮现出回光返照般的红色。
“我——两个都不选。”
然后,六条用力咬紧下唇。
“我自己来说。最后一幕,由我自己来说。”
“——这样更好。不如说,一开始就应该这样呢,这样也不用让我在斩妖前花太多的力气。”
阿部将太刀举回身前,将左手握住刀柄,再次作出仿佛下一秒就要抽刀的姿势。四周的景象,也早从那可怖的自杀现场,变回了布满墙壁表面的符文。
“那么,再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六条小姐,请告诉我们吧。”
《六条枫桦的一生》——第三幕,“急”。
就此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