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条的父母离婚的时间,并不是在初三,而是在六条开始上初二后不久的事情。
稍微思考一下便能明白,六条的性情大变肯定不是因为离婚的原因。
从之前六条的自白来看,即使家中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也没有让她的心境发生太大的改变。不过,在问过本人之后,她说还是有些影响的——原本的和朋友在一起的时间,也基本被练琴的时间占据了,所以很少和别人出去玩。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六条是个更加活泼,更加充满元气的女孩——嗯,根本无法和现在的她联想在一起。
和阿部猜测的一样,六条的母亲是音乐老师。据说,原本他们的家里只是抱着给她培养兴趣才让六条练的钢琴,没想到六条如此天赋异禀,甚至到后面还开展了属于自己的个人音乐会。
不过,直到那时,六条的家里也之将其当作兴趣培养,也就是抱有让六条自己选择想要的人生之类的想法。然而,在六条的父母离婚以后,六条的母亲似乎就像是想将自己的梦想安在六条的身上一样,开始让她进行高强度的练习。
这是陷入自我否定中的人——经常会做的事情。
大概,她觉得自己拥有的,能给六条的东西,只有自己的音乐而已了吧。毕竟被抛弃的自己,拥有的其他东西大概都是失败品吧——哪怕是自己对女儿的爱也是。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六条的母亲的精神就开始陷入了异常——也许在更久以前。真相是无法诞生于猜测中的,因此除了六条身上发生的事情以外,都只是猜想。
不论如何。在离婚了一段时间以后,被自己的丈夫抛弃的六条千理,遇到了丈夫怀有身孕的新妻子。
实在是,过于戏剧化了。简直就像书中的六条御息所与葵姬的相遇一样。
自那以后,六条的母亲就像是精神不佳一般,时不时的会陷入昏睡之中。然后,被她的嫉妒所唤醒的血脉中的真蛇,控制她出窍的生灵,不断去骚扰那位新妻子,并在最后,终于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然而,面对可以直接将其定罪的铁证,六条的母亲却自始至终也无法理解。她在那段时间一直在和女儿待在一起,而且女儿也极力向其他人证明自己说出的是事实。
但是,她的这个态度,被当作想要逃避责任而大受唾弃。
工作毫无疑问的被辞退了,报纸也翻出她过去并不算大的黑历史大肆评判。走在路上就会被行人在背后议论纷纷,更别说来自邻居的流言祟语。
然而,她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自己在那段时间从未离开那个房间,与女儿待在一起。然后,法庭的判断就是,她因为压力患上了精神分裂,而女儿则是为自己的亲生母亲而作出了伪证。
然后,在案件的再次上诉期间,六条的母亲自缢身亡。
我无法思考出,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她在想到要将自己的女儿也留给那个抛弃了自己的男人的时候,心里的想法。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会让她放弃自己的家人,决意赴死。
而在回到家后,看到自己母亲的尸体的六条枫桦,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也无从推测,也无法开口问她。
但是,正是因为六条母亲的这个选择,才将她的女儿推入另一个深渊。
之后的事情——就跟六条说的一样了。
六条将厨房里的小刀,刺进了她的哥哥的小腹。
结果——
就被赶出了家里。
没有任何道歉。
其结果——就是初三以后,变得仿佛一条浑身长刺的河豚一般的,危险的六条枫桦。
只要心生嫉妒,就会伤人。然而,只要与人发生接触,就会不可控制的产生感情。为了不给他人造成麻烦,她斩断了与他人一切的关系,孤身一人活到现在。
但是,这样的话,就不会再被夺走任何东西了。
毕竟,能被夺走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会记住女儿最喜欢的食物。为了女儿身上的恶灵而专门找那么多的除妖师。将女儿赶出家里,反过来说,也就是让女儿离开伤害了她的哥哥。
这样的父亲,真的已经不再爱着自己的女儿了么?
除此之外。那些除妖师真的是假的吗?
其实,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为什么只有这一次,受到袭击的人不止受到六条嫉妒的人,还有六条完全不认识的情侣与其他陌生的同龄人?
而且,既然之前的几个除妖师都提到了蛇女,这就意味着,他们都知道在六条身上的究竟是什么才对。
在向六条问清,请除妖师的时间频率以后,答案便自己出现了。
六条的父亲,似乎是在按着某个非常稳定的周期在给六条请除妖师驱魔。而这一次,因为六条对于解决自己身上的恶灵的问题彻底失望,拒绝了父亲再次请来的除妖师,才会使得情况相比之前更加恶化。
所以,除妖师们并不是骗子。相反,他们每次都为抑制六条体内的真蛇起到了重要作用。
然而,为什么只是抑制,而不是像阿部一样,直接斩杀了它呢?
“没用的。毕竟,虽说真蛇被斩杀了——但是,并不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倒不如说,一切才刚开始呢。”
阿部将刀刃收回刀鞘,淡淡的说道。
“真蛇是潜藏于血脉里的。换句话说,只要六条枫桦还是六条枫桦,只要她还是六条千理的女儿,那么,只要她继续产生嫉妒的情感,真蛇还是会出现。无论何时都会再出现。所以,就算我斩了再多次都没用的。”
“这也是六条的父亲没有告诉六条实情的原因吧?他大概是觉得,六条的怨恨也好,嫉妒也好,都是自己离婚的错吧。所以根本没有想要让六条改变自己的想法,反而像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隐瞒下去,搞得好像这样就可以赎罪一样。嘁——真是个和日影一样令人生厌的家伙。”
“……为什么要突然扯上我?”
然而,对于我的观点一直持以抗拒态度的六条,此刻却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点头。
“啊——这样讲我大概就能理解了。”
“你又理解了什么?”
“毕竟爸爸是个只知道对别人温柔,但是却不懂得回应别人的温柔的白痴。所以,爸爸才会被其他人抢走吧?毕竟他实在太温柔了,甚至不懂得拒绝啊。”
六条露出复杂的表情,低声说到。
“与此相对的,日影也是个彻底的白痴,所以很像。”
“……!”
对我的形容的“白痴”的前缀错了吧!
我被六条突然的暴言呛到,根本说不出话来。
“毕竟,只有白痴才会去帮助刚刚才伤害自己的人吧?我在这两年里威胁过的人虽然不多,但像日影一样白痴的人还是第一个。果然是受虐狂?”
“才不是!”
“那么,就是在期待着类似英雄救美之后以身相许的桥段么?真是肮脏的内心啊,日影同学。”
六条抱住自己的身体,用蔑视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明明是我帮助了你,还非得被你辱骂不可啊!?”
“你在说什么呢,日影同学。至今为止,我们只是在阐述事实不是嘛?”
“……!”
在我和六条之间的对话又要陷入茶番般无聊的话题,最后演化为六条的单方面言语暴力之前,阿部用一句“那么——”打断了我们之间的对话。
“从这里开始,就是必须要你自己一个人要做的事情了,六条小姐。”
“你必须要在下一次真蛇出现以前,学会放下过去啊,小姐。虽然这肯定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幸好还有一段时间的样子。我一开始就说了吧?我能给予的只有良机而已。最后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放下过去。
多么轻松而置身事外的字眼。
简直就像是出现在什么热血漫画里的情节一样。让有着几百年恩怨的村庄抑或国家之间握手言和,放弃过去重新来过。
如果现实里能那么轻易做到这点,就根本不需要把它放在文学作品里进行歌颂赞扬了吧。
在经历了一切之后的六条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我完全无法理解。而且,哪怕以后也肯定无法理解吧。但是,这绝对不是能轻易割舍的东西,这一点我是十分了解的。
那些能跨越自己过去,超越内心不愿正视的自己的人,究竟是抱有怎样的觉悟的呢?至少,我做不到,或者说,现在的我做不到。对于现在的六条来说,大概也是如此吧。
所以,当她说出“那是不可能的”的字眼的时候,我甚至没有一丝惊讶。
“那是不可能的,阿部小姐。至少,现在不可能。但是——”
说到这里,六条眨了眨眼睛,呼了一口气。
“我会去尝试。虽然可能会失败,但我会去尝试去和爸爸沟通。如果最后还是失败了,我希望——阿部小姐,能继续像这样帮助我。”
……就是这样。刚才说到的,关于六条父亲的话题,似乎意外变成了改变六条想法的关键点。
“嘛,只要给足够的钱就行。倒不如说,这也是一种处理方法呢。只要给的钱够多,神都杀给你看哦?”
阿部像是想要表现自己的实力一般,半开玩笑的说到。然后,像是想要引起我们的注意一样,将刀鞘杵在光着的脚丫面前的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可惜,六条并没有想要理她的样子。这让阿部露出脚趾的模样更加可怜了起来。
呜哇。
为了引起注意,甚至开始灵活的活动起脚趾了……
有那么缺钱么,阿部老师。
总之,之后给她买双新的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钱够不够。
“日影同学。”
这时,六条冷不防的叫出了我的名字,用不满的眼神看过来。
“你那种仿佛置身事外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就好像舞台剧里一直保护着公主的骑士,在结尾公主与王子幸福的在一起时,偷偷从后台溜走的愚蠢表情。”
“……那是什么奇怪的表情?”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的故事。然而,我根本没有做像是骑士那样伟大的事情,硬要说的话,我担任的角色应该是王子赶来时骑的那匹马吧?毕竟我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把六条送到了阿部的面前而已。
“就是好像想就此退场的表情。”
“毕竟我在这里的作用已经结束了啊……之后的事情,只需要你和阿部之间解决就行了吧?”
虽然其实只是抱着完全没有发力的蛇尾傻傻站在那里而已。
“你在说什么呢。你的工作不是还有一个吗?”
面对我疑惑的表情,六条面露愠色的说道。
“‘这么大块的蛋糕一个人吃的话,想想就觉得孤独。’——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日影同学?还请你,好好负责到最后啊。”
“……啊。”
彻底忘掉了。
——嘛。
虽然结局并不能算皆大欢喜。
不过,与六条和阿部分享的蜂蜜蛋糕,确实十分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