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卫步兵第10师的官兵们横七竖八地瘫倒在白桦林间的空地上。持续数周的撤退与后卫战斗,加上刚刚结束的、长达四十公里的强行军,几乎榨干了这支英雄部队最后一丝力气。士兵们的军装被汗水、泥泞和硝烟染得看不出原色,许多人刚接到“原地休整”的命令,就抱着自己的莫辛-纳甘步枪,靠着背包甚至同伴的身体沉沉睡去,连后勤分队发下来的黑面包和热汤都无法立刻唤醒他们。
师长谢苗·彼得罗维奇·切尔诺夫少将站在林缘一处稍高的土坡上,举着望远镜向南眺望。远处地平线上烟雾升腾,沉闷的炮声隆隆传来,预示着战线的焦灼。他的眉头紧锁。作为一位从边境战斗至今的老将,他清楚地知道部下们的状态已濒临极限。他们迫切需要哪怕24小时的休整,来收容掉队者、补充弹药、维修装备、让战士们恢复一点体力。政委马卡洛夫正和师部参谋们低声讨论着当前的困境,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忧虑。
就在这时,一辆沾满泥浆的GAZ-61指挥车疯狂地颠簸着冲进树林,一个急刹停在师部附近。一名方面军司令部的特别通讯员跳下车,甚至来不及敬礼,就将一份密封的命令文件直接递到了切尔诺夫将军手中。
“急件!朱可夫司令员同志直接下达的命令!”通讯员气喘吁吁,脸色因紧张而发白。
切尔诺夫撕开信封,目光迅速扫过那几行打印出的、却重如千钧的文字。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随后,一种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最终化为钢铁般决绝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他将命令递给政委马卡洛夫。
“念给所有人听。”他的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马卡洛夫政委接过命令,深吸一口气,高声朗读起来,他的声音在林间回荡,惊醒了沉睡的士兵:
“致近卫步兵第10师师长切尔诺夫少将:德军已于今日午前突破我第42集团军右翼防线,占领克拉斯诺耶村及周边高地,并企图合围我左翼第235步兵师一部。列宁格勒直接暴露于敌军兵锋之下。”
“你部必须立即终止一切休整计划,于两小时内,以全部可用兵力向敌军发起坚决反击。任务:一、以一部兵力向左翼突击,击破德军包围圈,与第235师被围部队会合;二、以主力向克拉斯诺耶村及南部高地实施主要突击,务必全歼突入之敌,恢复原有防线。”
“此命令必须严格执行,不容任何折扣。人民的命运和列宁格勒的安危系于你们一身。此致,敬礼。列宁格勒方面军司令员,朱可夫。”
命令念完,整个树林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的炮声。疲惫的士兵们睁大了眼睛,军官们面面相觑。刚刚从死亡行军中幸存下来,立刻就要投入一场面对获胜之敌的正面进攻?这几乎是自杀!
切尔诺夫将军跳上了通讯兵的吉普车引擎盖,目光如炬般扫过他的部队。
“同志们!你们都听到了!”他的吼声压过了一切嘈杂,“德国鬼子以为他们赢了!他们以为我们只会逃跑,像兔子一样被他们赶进列宁格勒的屠宰场!”
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渗入每个士兵的心里。
“他们错了!我们是近卫军!我们是苏维埃的钢铁!朱可夫同志命令我们,不是去死守,而是去进攻!去把他们的牙齿敲碎,把他们的爪子剁下来!”
他挥舞着拳头:“我知道你们很累!我也一样!但德国人打了这么久,他们更累!他们的战线拉得太长了,他们的突击部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现在,正是用我们的刺刀捅穿他们喉咙的最好时机!”
“参谋长!”他转向师部,“命令!”
“第28步兵团配属师属坦克营第2连,组成左翼突击集群!由你亲自指挥!不惜一切代价,击溃德军第474团侧翼,与第235师被围部队建立联系!”
“第29、第30步兵团,组成主攻集群!由我直接指挥!”
“第29团配属师属工兵营、师属炮兵第1营,负责主攻克拉斯诺耶村!炮兵急袭后,步兵以散兵线发起冲击,工兵负责清除路障和爆破坚固据点!”
“第30团配属师属反坦克炮营、师属炮兵第2营,负责迂回攻击村庄南侧的无名高地!夺取高地,从侧翼俯瞰村庄,切断德军退路并阻击其增援!”
“师属炮兵剩余部队,由炮兵主任统一指挥,提供全程火力支援!所有弹药基数,给我在第一个小时内全部打光!”
“师侦察连前出,密切监视德军动向!通讯营必须保证各集群联络畅通!”
“全体人员,一小时后出发!解散!准备战斗!”
命令一下,整个树林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极度的疲惫被一种更强大的使命感和求胜欲所取代。军官们吼叫着集合队伍,军士们催促士兵检查武器弹药,炮兵们喊着号子将火炮从隐蔽处推出,设定射击诸元。坦克引擎轰鸣起来。
一小时后,准时整点,师属炮兵阵地上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炮弹划破天空,带着死亡的尖啸砸向德军占据的克拉斯诺耶村和南部高地。剧烈的爆炸将泥土、碎石和德军匆忙设置的障碍物掀上半空,浓烟滚滚而起。
炮火延伸的哨声响起。
“为了列宁格勒!为了斯大林!乌拉!”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从苏军阵地响起。
主攻集群的士兵们如同潮水般跃出出发线,以散兵线队形向村庄发起了冲击。左翼集群也同时向德军阵地猛扑过去。
德军从最初的震惊中迅速恢复过来,部署在村内的MG34机枪阵地发出了致命的嘶吼,编织成一道道火网,无情地收割着冲锋中的苏军生命。冲锋的队列不断有人倒下,但后面的人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进。
战斗迅速进入残酷的巷战阶段。第29团的士兵们三人一组,逐屋逐街地清剿德军。手榴弹的爆炸声、冲锋枪的扫射声、步枪的对射声、以及双方士兵痛苦的嚎叫声响彻整个村庄。
工兵们在火力掩护下,用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摧毁德军的坚固火力点。配属的T-26坦克用其45毫米炮为步兵提供直射火力支援,轰击德军占据的房屋和机枪巢。尽管这些坦克装甲薄弱,但在步兵的协同下,依然是攻坚的利器。
战斗异常惨烈,每前进一米都要付出鲜血的代价。苏军凭借人数优势和决死的勇气,一点点挤压着德军的生存空间。
与此同时,第30团的迂回攻击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该团以一个营正面佯攻吸引高地德军火力,主力两个营从侧翼的密林和溪谷地带悄然渗透,突然对高地发起突击。
守卫高地的德军兵力相对薄弱,且注意力被村庄方向的激战和正面佯攻所吸引,侧翼骤然遭此猛击,防线很快动摇。经过白刃战,苏军红旗插上了无名高地顶峰。
这一胜利彻底改变了战局。夺得高地的苏军,立刻用重机枪和迫击炮火力居高临下地打击村庄内德军的后方和增援路线,并师属反坦克炮营迅速展开,封锁了通往村庄的道路。
左翼,第28团在坦克掩护下,向德军第474团的侧翼阵地发起了猛攻。德军正专注于巩固对村庄的占领和围歼苏军被围部队,完全没料到会遭到如此规模的侧击。苏军T-26坦克的冲击撕开了德军的野战防线,步兵紧随其后扩大突破口。
被围的第235师部队听到外面密集的枪炮声,也果断发起向外突围的冲击。内外夹击之下,德军的包围圈很快土崩瓦解。两股苏军成功会师。
战至日暮,克拉斯诺耶村内的枪声渐渐平息。德军投入反击的突击部队,在苏军绝对优势兵力的正面强攻和侧翼迂回之下,遭受重创,残部丢弃了大量重装备,狼狈不堪地溃退出了村庄和高地。
满是断壁残垣的村庄上空,一面弹孔累累的红旗缓缓升起。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开始疯狂地挖掘工事,布置机枪火力点,搬运弹药,抢救伤员。师属炮兵也在向前转移阵地,准备应对德军必然到来的炮火反扑。
切尔诺夫少将在参谋和警卫的簇拥下,踏着瓦砾走进仍在冒烟的村庄。他看着身边经过的、浑身硝烟血迹却目光坚定的士兵们,看着缴获的德军钢盔和武器堆放在一起,听着各团开始报上来的伤亡数字和战果统计,心情沉重却又充满自豪。
他走到一辆被击毁的德军三号坦克残骸旁,拿起野战电话,接通了方面军司令部:
“报告司令员同志!近卫步兵第10师已完成任务!克拉斯诺耶村及南部无名高地已收复!左翼友军包围圈已被打破,我已命令第28团就地布防,巩固通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了朱可夫依旧冷静但似乎缓和了一丝的声音:“很好,切尔诺夫同志。你们的牺牲和胜利,列宁格勒会记住。现在,像钉子一样给我钉在那里!一步也不许后退!”
“是!司令员同志!近卫军誓死坚守阵地!”
放下电话,切尔诺夫对参谋长说:“命令各部,连夜加固阵地,布置雷场和铁丝网。德国人……明天一定会反扑的。”
他望向西方,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得一片血红,如同脚下这片被战火反复灼烧的土地。他的师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他们做到了。他们用钢铁般的意志和有效的战术,将最高统帅部的战略决心,化为了战场上的胜利。这股由疲惫之师转化而成的钢铁洪流,终于在这场看似绝望的反击中,撞碎了德军不可一世的兵锋,为列宁格勒赢得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