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原先一尘不染的晴空换上了夜的轻纱,怀里紧拥着月与星海,为这无比紧凑的一日拉开了下半场的序幕。
危机四伏的林地里知趣地响起了蝉鸣,深夏燥热的风被繁密的叶片掠走了温度,待到从肌肤溜过之时便只余下了一份干爽,稍稍安抚人浮躁的心。
历经了千幸万苦才得以重温这片来之不易的宁静,倚靠在树干上的我贪婪地吸食起了新鲜的空气,直到两肺完全无法再收纳下任何一缕,才恋恋不舍地将它们吐息出去。
虽然在味道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就是令人倍感舒适。
不由得在心里苦笑,这要是说给其他人听,多半会觉得我是个怪人罢。
我瞧了一眼右臂上围着的一圈亚麻布料,包裹在它里头的伤口上的痛楚已经消去了许多,要真论起来还有一点瘙痒的感觉。我并不是一个很耐痒的人,此时再想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这也要多亏有她的帮助,若非是她的援助,这伤口也不会愈合得如此神速。
我将视线移到了那位正仰头试图从树叶的空隙间探见星空的少女,于阴翳之下的金黄发丝仍旧耀眼,而她那认真当中又带有些许倔强与笨拙的脸蛋则更加可人,即使是瞥上这么一眼,也会不由得让人会心一笑。
所谓的天真烂漫,我从未想过会是如此使人憧憬的东西。
人就是如此奇怪的生物,只要见过他人所拥有而自己没有的,就会不由自主地心生嫉妒,而天使与魔鬼的区别,也就只在这一念之间。
所幸我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自卑的我可说不上会为了得到什么东西而不择手段,我只要光是看着,就会得到满足。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直勾勾的视线,琳蒂有些不悦地转过脸正看我。
“干嘛,突然一直盯着我看。”
意外地没有在生气,我还以为她的反应会更大一些。
“没有,只是单纯觉得你好看而已,这样的理由不错吧?”
我笑眼相迎,以略带一些调侃风味的语气如是回答
“总觉得这种话从你嘴巴里吐出来就换了一种味道。”
兴许是完全习惯了我挖苦性的发言,琳蒂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愤怒的神色,但也没有给我好脸色看,只是淡淡地嘟囔了一句。
“话说回来我还是要谢谢你,拜你所赐右手也能跟平时一样正常活动了。”
没能再次品尝到她娇气的一面,我转而以正经的语气向她为疗伤一事致谢,并挥了挥痒呼呼的右臂,即便绝大部分理由只是为了偷偷抓痒而找的借口。
“你懂就好,从那样陡的高坡上面摔下来,要不是我平时就经常温习从老师那儿学来的治愈魔术,这会儿你的右手估计就已经残废了。”
琳蒂轻哼一声深表不逊,骄傲地挺起不丰满但比起寻常豆蔻少女而言更有起色的胸部,勾起了嘴角。
“是是,福伦斐斯家的女仆大人就是不同凡响。说到底,福伦斐斯家里是个人就要接受魔术训练吗?”
脑子里灵光一闪,一拍手就把疑惑给甩了出去。
“这……那,那是当然的吧!?女……女神大人把使用法术的智慧平等地传授给了所有人,福伦斐斯家那当然也得,也得身先士卒吧!”
怎么就没平等地传授给我呢,嘛,虽然我对这种东西先天性的一窍不通,反而会觉得女神大人唯独没有把这份恩赐许诺给我。
不过比起这件事,还有一件事我想接着吐槽——
“那福伦斐斯大人身边的那个男管家打扮的家伙,他也会吗?”
琳蒂很明显地对我的逼问感到烦躁,又或许其中还夹杂着轻微的一点心虚,当然这点我没看出来。
“你对陶……麦卡伦先生可真是失礼至极,回头我一定要向他打小报告。”
“哈哈,我觉得他应该不会记恨我而是恨维托那个臭混蛋吧。”
我可没忘,我坚决没忘,那个老流氓的账我还记在心头上,巴不得那位被他在行程上一个劲调侃的管家能替我出口气。
正当我还在意难平的时候,琳蒂开始打量起我这身打扮,冷不丁地扑哧一笑。
“我跟你说过啦,这是维托那个家伙!”
“就算你解释过了,我还是觉得这身衣服有点太刺激了……更何况你明明是个男的偏偏穿起来还挺适合的,哈哈哈哈哈——”
明明早在第一次换上这身衣服的时候她便已经笑话过我一次了,可这次她仍旧在捧腹大笑,到头来肉身上受伤的是我,心灵上受伤的还是我。
“你才是真的很失礼至极吧!当着别人的面说别人笑话可是最恶劣的行为了,没有之一!”
“对……对不起,不妨你以后就当一名女生好了,我看行!”
可真是一针见血地戳到人的痛处上。
我暗暗地攥紧了拳头,说什么都要给这个目中无人的死丫头来一拳。
“哎哟哎哟,笑到我的头都开始发晕了……”
不过她银铃那样欢快的笑声没再持续下去,转而忽然开始扶起了自己的额头,眼皮也慢慢地有些睁不太开。
“喂……你咋了。”
“抱歉哦……有点笑得想,想睡……”
觉字还没咬出来呢,这丫头忽然就倒地不起了。
我想这并非是她的天赋——拥有笑累了之后就马上睡觉这样的才能也太稀奇古怪了一点,这显然并非是因疲乏而陷入睡眠,而是单纯的昏迷。
涌入肺泡当中的空气也逐渐地有些不对劲了,不知道这么形容对不对,虽然没有下午在树林嗅到的那股空气那样恶劣,但也隐约泄出了些许与之相同的刺激味道。
又是这样——我本能地便从腰间拔出了刀刃,全身都贯入了十二分的精神。
并没有会遭遇危险的直觉,但是这股压抑住呼吸的气场是绝对存在的,我捂着胸口,皱紧眉头,向四周观察。
“你果然是个特别的孩子。”
从背后忽然传来柑橘味的香气,与那能够轻而易举地与记忆的某个片段搭上线的成熟音色,此时转过身已经毫无意义,我干脆便背身向她搭话。
“我还在有想过本来应该当我们两个的监护人的大姐姐你该不会落难了吧……之类的话题呢。”
“呵呵,有劳小家伙你费心了。”
几声踏青的足响过后,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我的肩膀,力气眨眼间便被她卸了下来。
真是个了不得的魔术师……对于她这样阴森打扮且极具实力的人而言,世俗的人更偏向于称她为‘大魔女’一点吧。
魔女姐姐笑吟吟地走到我的面前,用手托起我的颔骨,勾勒心神的翠绿色桃花眼当中写满了不可分说的魅力。
没有反抗的余地,正确来说,是没有反抗的力气,全都被她吸食殆尽了。
“你对福伦斐斯家的女仆大人做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一笔勾销……”
“嗯,不单很温柔,嘴巴也很硬,我很喜欢你哦,威尔……不过琳丝菲尔可不会有什么事儿,我充其量只是用了点催眠香水罢了。”
“琳丝菲尔……?”
没去介意她为何知晓我的名字,我只注意到了她随口说出的这个动听的词语。
“哎呀,说漏嘴了,不过提前泄露给你听也没什么区别嘛。”
魔女那佯装笨拙的模样着实不太令人信服,注意到我那丝毫没有卸装的警惕心,她掏出了一瓶空荡荡的药瓶,继续说道。
“本来是想着用这瓶香水能把你们两个一起放倒,不过就这点剂量的话果然在威尔你身上是不管用的。”
空气的那股味道是香水味,这样就说得通了……而且,既然负责传送法术的她会出现在这里,她便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在心里打着小九九,思考着如何才能从她嘴里套多一些信息,喉咙却忽然被什么给堵住了一样,连带着气管与肺一起,挤压的难受。
“咕————”
这种窒息的感觉是第二遭,与从那树精堆里逃出来之前所感受到的没有任何区别。
魔力的流正在包裹着我的周遭,腐化着寻常的空气。
我艰难地睁开因神经反射而闭紧的眼,魔女冷漠的表情与提起玉手操弄无形之物的身姿如漆黑的烙印一般刻在视野中央,正一点一滴地朝着远离我的彼方飞去。
不过这一痛苦并未持续到使我昏迷的程度,在眼睛彻底变得漆黑以前,扣在脖子上的枷锁便被解放开来。
“拥有拒绝的事实却没抵抗的能力,你只是单纯的魔力不耐受而已嘛,虽然这对于现在的人而言可真是离奇的属性。”
当我还在趴在地上咳嗽,渴求着空气拼命呼吸之际,魔女耸了耸肩,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轻松地笑道。
“不过这或许正是你的特别之处所置换出来的代价?小威尔你在处理我的宝贝们的时候那远超预期的行动力可不是盖的,比维托说的要好上几倍。”
“咳咳,那都是你搞的鬼啊,虽然我也猜到了。”
从她冷不丁地从我背后冒出来的那时候开始,我便隐约觉得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女人的把戏。
琳蒂使用魔术也很得心应手,想必也有这个环境的辅佐成分在内。
“对喔,都是我搞出来的幺蛾子,不过明天就会结束了,今晚也不会有怪物来打扰你,你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那还真是感谢万分,说实话我已经精疲力尽了,特别是被你搞了这么一下之后。”
已经没有比她的话更值得相信的了,我立马像一块烂泥那样贴在草地上,虽然这地面硬邦邦的并不好睡,不过有时间能让我躺一会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呵呵……可别着急着感谢我,明天的试炼虽然是最后一门,不过说到最后,你也应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吧。”
感觉她越来越对我感兴趣了,无论我做了什么,她都会像被我取悦了一般呵呵地轻笑。
“可别弄出什么能把我和旁边这个女仆大人撕碎的玩具出来啊,魔女大人。”
“那是当然,只要你能充分发挥你偷学到手的杂技的话。”
“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什么呢?不过,最后就再留一个小礼物给你吧。”
与先前的刺激味道不一样的,柑橘味的清香涌入鼻尖,贴近嘴唇。
如同电流一般麻木的感觉瞬间剥夺走了我的意识。
她意味深长的话语停留在了我的脑海当中。
而今夜我的时间,也只停留在了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