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被粗麻绳死死地绑在了木桩上,丝毫没有能挣扎的余地。半径一丈内堆满了枯草。
纯白的眼眸依旧毫无杂质,倒映不出任何色彩。
晕厥的祭和苑被暴动的村民塞进了腰都伸不直、身都不能翻的猪笼中。
村民们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正午。
迟陌想去救他们,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去突破村民的包围圈。前进百米后,又有几只猎犬和看家狗冲过去与他拼命厮杀,受了致命伤且失去了半只耳朵才换了两条狗命。腹部被犬牙撕开了一个口子,粉白色的肠子漏了出来,剧烈的疼痛令迟陌格外清醒。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只剩下最后的烛火,但是他一定要去救白。
因为白救了他,那么他的这一条命,就永远属于白了。
极其强烈的执念是让他已经透支的生命继续强撑的力量。
刚刚满载而归猎户还没到村口就远远看见六犬一狼在拼命缠斗,怔住了。那匹狼体型稍小四足墨黑,牙口应该一岁出头;在本应该贴膘过冬的深秋,对比它的其它同类却显得格外消瘦;它腹部不圆不扁,应该不算饿,应该不是到村子里偷牲畜的……那么为什么在分明能跑掉的情况下拼死缠斗呢?难道它要保护谁?
手中用麻绳牵着的花白猎犬恶狠狠地吠叫着。
猎户站不住了,丢下背上扛着的小马鹿,拔出腰间的弯刀冲向那匹狼。
不知为何,那匹狼突然倒下了。
死了?
这匹狼虽然毛色普通甚至偏下,但毕竟是稀有的狼皮,让犬牙再啃几下恐怕又要下降一个品级了。
还没等他哟呵,原本来势汹汹的猎犬们突然恐慌地四散而逃。
猎户察觉到了不对劲,慌张地一刀劈下。
界限,突破了。
一只手接住了刀,刀锋刺得很深,血水顺着本就血淋淋的胳膊流淌着。金黄的眼瞳死死地盯着猎户。
猎户吓傻了,与先前仓皇而逃的猎犬一般狂奔着。
“白……”眼前渐渐黑去,身体失去了重心。
一匹灰狼倒在了血泊之中,身边倒下了两头犬尸。
还有一只黄褐色的猎犬同样被开膛破肚了,各色的内脏都露了出来,拖着一节长长的粉色肠子在地上艰难爬行着。
它知道自己也活不了了。它哀嚎着,乞求着它百般信赖的主人再抚摸一下它的头。
可它的主人却没有像它期待的那般找到它、用虽然粗糙但温暖的手抚摸它的脑袋、脖颈、脊梁……
它的眼中渐渐模糊,渐渐感觉不到四肢;它不想合眼,它还没有跟自己的主人待够……
它恨,它好恨,要是那匹恶狼乖乖让它们咬死,自己就可以见到自己的主人,得到他的爱抚与奖赏……都怪这匹该死恶狼!
想到这,黄褐色的猎犬又艰难地将身体转向血泊中的灰狼,肠子已经全部流出腹腔,拖得长长一路。
它拼命地扭动着身子不断爬行着,它的犬牙已经快要探进迟陌脆弱的脖颈……强烈的倦意袭来,眼前渐渐黑去,它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穿了迟陌的喉管。
褐色眼瞳中生命最后都余烬熄灭了,最后的夙愿完成了。
尽管满心不甘,它还是缓缓地闭上了眼。
犬牙松开了。
迟陌口鼻中不断冒着血沫,空气涌入喉中,干燥,冰冷。喉管破了四个洞,每一次努力的呼吸都会有气流从洞中涌出,越是努力,进到肺里的空气就越少……他已经无法动弹了,全身都已经失了力。金色狼瞳中的星火却不肯熄灭。
……又是灰烬的味道。
意识渐渐模糊了,迟陌不甘地合上了双眼。
正午到,聚集的村民兴奋地用火石打上了火,引燃了枯草堆。
火星如同毒蛇一般在枯草的缝隙间穿梭,一瞬间就燃成了熊熊大火。
热浪掀起白的衣袖,纯白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着。
灼浪扑面而来,白却仍旧像人偶一般毫无反应,甚至眼睛也没多眨一下。
村民们欢呼着。
萨满闻声赶来。
她披着黑色的斗篷,里面也穿着纯黑色的衣服,露出来的部分全部缠上了绷带,脸上尽管带着面纱,但里面也缠满了绷带。手中拿着一把同样裹满黑布且不知什么材质的“法杖”。
“你们在做什么?”声音冰冷无比,却不显得沧桑,反而是一种成熟的御姐音。
“烧死妖女祭天!”
“对!我们在替天行道!”
……
“我让你们这么做了吗?”声音阴森森的。萨满敲了一下“法杖”。
“可是……我们烧死妖女有什么不对吗……?”
“烧死妖女有什么不对的!”
“就是就是……”
萨满怒了,“法杖”顶端弯曲的部分抵着带头发话的村民的喉咙,黑布松散了一些,缝隙中露出森森的刀刃,寒气咄咄逼人。萨满一跃而起,扑入火中,热浪掀起她的黑色斗篷,露出一节柔顺的银发。
气温骤降,分明还是秋天,冷得跟个腊月似的。
在场的村民们打起了寒颤。
“抱歉。”
“谁?”
“姬……”
“……?”
“没什么,叫我凛吧。”
面纱被上升的气流,露出左赤右白的绝美异瞳。
凛慌张地将面纱按下,左手不知做了什么将捆住白的所有绳子全部弄断了,右手举着“法杖”一挥,顶端的黑布全部掉了下来,露出纯黑色的刀刃。
这是一把巨镰。
就在缠绕的黑色布条落下的一瞬间,正熊熊燃烧的稻草全部冻结了。
黑色的巨镰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原本算晴朗的天,竟然飘起了雪。
村民吓傻了,只敢远远围观。
“侍月祭的事?”
“我做的。”
“为何?”
“形势所迫。”
“……”
“罪为何不杀了她?”
“为何杀她?”
“那……”凛将泛着漆黑寒光的刀刃指着苑。
白拦住了凛。
“她之后会对你……”凛原本冰冷的声音略有些怒色。
“怎样都好。”白的表情依旧平淡。
“可……”凛渐渐失去了底气。
“嗯。”
凛扯下了面纱和脸上的绷带。
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尽管比不上白那张胜过天仙的脸,却多了几分成熟的媚态。
“这是,‘我’最后的道别。”
巨镰脱手,碎成了紫色的幽蝶,在风中破碎飘散。
凛双手捧住了白的脸,犹豫了一下,娇柔的唇瓣亲在了他的额头上。
斗篷的帽子被风掀起,银色松散的蝎子辫与纯白的发丝在风中凌乱。
凛的身形在渐渐地瓦解。
凛抬起了头,“抱歉,我已经撑不住了,这是‘我’与你的最后一次相见与道别了……”
凛笑了,涌出泪水滴在了白的脸颊上。
她化作青烟追随着过往的苦难与美好消散了。
……
冰凉的雪花落在了迟陌的脸上。
呼吸是如此的痛苦,自己的肺感觉快要冻上了。
四肢已经完全木僵没有直觉了,鼻子也冻僵了,身体仿佛不属于他自己。
熟悉的气味……
他缓缓睁开眼。
纯白的身影与满天的雪花融为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