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没有。
空无一物之处,有一下没一下的向地面喷洒着生命的泉水,还有几条「枯叶」垂挂于「树枝」上。
士道的嘴一张一合,呼吸节奏乱成一团,窒息感侵袭气管。
终于,
「――……――aa啊啊,呜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嘎呜啊啊啊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迟来的痛觉粗暴地撬开大脑的门扉,涌上的惊恐残忍地拷打心头。
可悲的是,直到撕心裂肺地惨叫出来时,表情狰狞扭曲的士道才发觉自己的听觉失去了一阵子。
「呜呃呃呃呃……!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为什么没昏过去!?拜托昏过去啊啊啊!!!!
不同次元的剧痛摧残着士道的神经和大脑,少年祈求着能逃避可怕的现实。
士道在地面按住「树枝」丑陋扭动身体,牙齿感觉要被咬碎,喉咙感觉要吼出血。
然后他被泪水打湿的眼睛接着看到了,用他被刺耳叫喊摧残的鼓膜接着听到了。
比黑暗更深沉更污浊,肥胖巨大的「猛兽」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咬杀、啃杀、吞杀、猎杀一切事物并逐渐朝猎物(士道)追咬而来。
同时。
【――一次,现在不是演习。现在不是演习。由于观测到前震。我们推测会发生,空间震。请附近的居民尽快前往最近的避难所避难。重复一次——】
还有。
「呀啊啊啊啊啊――!!!」
「那是什么啊!?」
「为、为什么警报现在才发布啊!?」
「我不想死呀啊啊啊!!!」
令人绝望的地狱绘卷就此摊开于士道眼前。
悲伤、愤怒、疯狂、恐惧、焦躁、茫然、激动、惊骇、愕然、死心、绝望、痛心、害怕、歇斯底里。
各式各样的负面情绪一个不漏的映照在士道眼底,折磨鼓膜,侵蚀心灵。
不同于以往,空间震夹带的飓风吹飞各种残破建物,漫天飞舞。
时而砸进地面,时而砸穿楼层,时而砸毁车辆。
当然,也少不了――命运止步于今夜而被砸成烂泥的人们。
短短一分钟。
火光冲天,浓烟弥漫,哀号成片,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低沉刺耳的「轰炸」巨响接二连三地迸发,对「猛兽」来说如蝼蚁般的人们可笑地四处逃窜。
剧变来得太突然,许多人因席卷大脑的惶恐失去了方向感,忘记了避难所的位置,脚使不上力,瘫坐于血海或尸体上。
逃窜的人们有的被树木撞倒在地动弹不得,只能泪流满面等待「猛兽」的审判。
有的被掉落的一整面厚实水泥墙压成血色肉饼。
有的被狂暴的飓风吹上天空摔成暗红的烂泥。
有的被天外飞来的工字钢贯穿腹部,脏器流满地当场死亡。
有的被滂沱倾泻的碎石之雨连番砸个稀巴烂,不幸一点的只能以鼻青脸肿之姿等待死亡。
有的在亲人面前被钢筋刺穿大脑从眼窝穿出,留下哭天喊地的家人。
有的在爱人面前被玻璃、铁片剁成碎肉,留下仅牵着「树枝」的伴侣崩溃恸哭。
眼前的景象足以称为「末日」。
但是,即使目睹了这出惨剧,「猛兽」的暴虐行进曲仍不会因此终止。
因为「猛兽」没有怜悯、没有慈悲。
破坏的化身屠尽一切,毁灭所有。
不管是对一无所有的流浪汉,或是财大气粗的大富豪,又或是悲恸丧亲的小女孩,亦或是受精灵宠爱的少年。
死神的忠仆,黑色的「猛兽」都将一视同二地对待他们。
「可恶……!」
血色拳头砸向地面。
无力的士道只能看着灾害持续扩大,什么都做不到,谁都救不了。
但是在这边悲愤也没用,「猛兽」正逐渐朝他靠近,强烈的暴风拍打着咬牙切齿的他。
士道用仅剩的一只手撑起身子,滴着血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见了周围的凄惨,或是脑内分泌了肾上腺素。
士道忘却了剧痛转身奔跑。
绕过一个个变样的地形,使劲全力,姿势难看地躲过每个自头顶、身后飞来的「轰炸」。
士道努力调整身体的平衡,出力按住失血的断肢,往「猛兽」的反方向逃跑。
幸运的是,奇特的是。
「猛兽」的速度相当缓慢,不足以追上恢复冷静的少年。
只要继续跑向前方,士道绝对可以得救。
「――」
然而,「猛兽」可不会让他如愿。
逃跑中的士道察觉到了什么,便往自己的身后一看。
「…………哈,骗人的吧……」
瞳孔猛缩后,士道放松嘴角,无力地笑了。
只见不远处断了半截的道路被飓风直接抬起吹飛,并且往士道的方向倒盖而去。
――逃不了。
――死定了。
无奈的念头清晰浮现。
――自己连狂三杀人的原因都还未知晓,也还未拯救她,就要这样可笑地迎来死亡。抱歉了。
士道移动视线看向不久前还待的那栋医院。
――啊啊,太好了……看来折纸没事,真那也一样。十香和四系乃她们应该好好的待在船舰吧,抱歉,要留下妳们了。还有琴里……真的很抱歉,没能帮助妳脱离痛苦,反而先离开了。
黑影笼罩正在回想的士道,庞大的压力隐约包覆少年。
――大家,真的很抱歉……
加速的步伐不自觉慢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不可能逃掉的士道,闭上了眼。
接着……
「<刻刻帝>――【七之弹】!!!」
「什……!?」
听见喊声,惊讶的士道睁开眼睛抬起头。
伴随一声呐喊和一声枪响,本应将士道砸成肉酱的半截道路忽然停在半空中,简直就像是道路的「移动时间」被静止般。
「这是……!」
士道认得声音的主人和这奇妙的效果。
紧接着他的身体受到一股来自左方的冲击。
本以为又要转圈圈的士道发现自己以被公主抱的姿势飞离了道路下方,姿势相当奇葩。
下一刻那条停在空中的半截道路恢复「时间」,发出轰响狠狠地坠落于地。
瞥了一眼自己本来的下场,士道冒出一堆冷汗吐了口气。
回过头,带着医疗眼罩的少女面庞进入他的视野。
「狂三!」
「请闭嘴,士道先生。」
「……耶?」
蠢笨的声音自喉咙发出,身旁陆续又有好几个声音震动耳膜。
「没错,请给我闭嘴。」
「闭嘴闭嘴~」
「嘻嘻,需要我堵住你的嘴唇吗?」
「哎呀,这提议听起来不错。」
「不行唷,这样会消失的。」
「嘻嘻嘻嘻嘻嘻!」
「晚上好啊,士道先生。嗬嗬嗬――!」
「哎呀哎呀,没事吧士道先生?」
「看起来就很痛呀。」
「还滴着血呢,不过看起来很美味呀。」
「嘻嘻,介意我尝几口吗?」
「呃欸……?」
喜悦的心情被狠狠泼了好几桶冷水,接在狂三后面的是数名七嘴八舌的分身狂三。
除了公主抱着士道的眼罩歌德狂三外,其她分身狂三的装扮清一色都与本尊相同,全是由红血和暗影组成的洋装。
虽然一般而言要从一大堆复制人找出本尊是一件难事,不过士道认为为首那位拿着旧式步枪,脸上鲜明地表示着「我非常不高兴」「我比任何『我』都更不高兴」的狂三就是本尊。
接下来也正如士道的猜想,为首的狂三厉声骂道:
「请问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放弃?再怎么草莓也该有个限度吧!如果『我』再晚点找到你,那该怎么办!」
眉尾吊起,狂三情绪激动地严厉斥责,对士道停下脚步的行为感到不爽。
听到狂三的话,士道搔了搔染血的脸颊。
「怎么办啊……我也没头绪呢。不过……」
士道温柔地扬起嘴角。
「狂三现在的样子,就和昨天的另一个妳一样呢。」
「――!」
听见士道的话,狂三像是警觉到自己的失态般瞥过头,砸了下舌头。其她的狂三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哎呀哎呀~」的来回看着士道和本尊。
「别误会了,只是因为你要是死了,我就无法达成我的目的。」
虽然狂三像是辩驳般否定自己的行为,但是这并不影响士道更加坚信要拯救她的决定。
「果然,狂三是个好孩子呀。」
「哎呀?请问我这是被当成孩童看待了吗?相对嗜杀的我,士道先生那天真的理念和行动才比较像个孩子吧。」
「天真吗……」
士道感慨地闭上了眼,在狂三疑惑的视线中「或许吧……」一声重新睁眼。
「或许天真的想法,天真的理念,天真的行动,就是促成我五河士道这个人的『本』,组成我五河士道这个人的『根』吧。确实,实在无药可救,不自量力,可悲至极,谁见谁怜。」
想要不让任何人露出悲伤、绝望的神情根本是天方夜谭,并且伪善得可恶。
世界上绝对有人会对擅自伸出援手,不顾对方感受的士道厌恶厌烦。
士道无法确定过去所帮助的人们不会产生憎念,无法肯定未来将帮助的他人一定会感到开心。
这当中,恐怕有人不希望得到他的帮助吧。
但是,即使会被憎恶,即使会遭到唾弃。
士道仍无法对他人脸上所流露的悲恸视而不见。
他能做的只有帮助、拯救,然后道歉。
但是,士道同时也相信。
在他令人发指的伪善行为之下,肯定也有真心认为,真心感到获得帮助、获得拯救的人(精灵)存在。
所以,他才能够持续下去。
所以,他接着开口:
「但是我相信,这份能拯救他人,将她人从不合理的绝望深渊中救出的『天真』不是错的!而这份『天真』告诉我、希望我、肯定我相信狂三并不喜欢杀人。狂三的『本』在那些行为之下会感到悲伤,会为之抗拒。妳的内心绝对是美丽的。我不晓得狂三经历了什么使妳做出那些事,所以我想要了解,最后请让我帮助妳、拯救妳!因为我相信狂三的『本』不管过了多久都不会改变,狂三妳肯定――是温柔、善良的。」
「…………」
沉默不语。
狂三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天边那道璀璨弦月,悄悄呼吸着。脸上的无表情在月光银白的照耀下,显得静寂神秘,让人摸不着她的一切。
下方的「猛兽」仍在肆虐,时不时刨凿鼓膜的惨叫让处于安全位置的士道罪恶感攀升。
周围的狂三们个个收起玩闹的讥笑,露出个个不同的心绪情感。
愣住、惊讶、苦涩、犹豫、愉悦、温婉、静默、不安、安心。
还有……
「士道先生真是个不得了的人呢~」
公主抱着士道的眼罩狂三以温和地音色阻挡悲哀的叫喊,士道望向垂下目光看着他的少女。
――幸福。
眼罩狂三脸上洋溢着美好的笑靥,乌黑的发丝经由微风的吹拂轻轻摇摆。那深红的眼光虽然定情注视着士道,却又不知在眺望何方,似是不存在的未来。玫瑰之眼流淌着对倒映于棕色眼瞳的――『自己』的羡慕。
「多希望身处于『此时此刻』的是我」,那道目光如此想望着,诉说着。
士道也从那份艳红倒映看见了自己的愣神。
以及――变得苍白的脸色
「<刻刻帝>。」
一声令下,有形的奇迹(天使)现身。
回神的士道与所有分身狂三一同看向从时钟取下短针(短铳)的狂三。
「作为食物,士道先生可说是顶级(TOP)。你天真的演讲虽然无法动摇我胸口的悲狂,不过作为美食的配料,可说是锦上添花。」
扬起一抹艳丽的笑容,狂三轻抚枪身细致的装饰。
「【四之弹】。」
不带有任何激情的咏唱,影子以流体形式从时钟上的「IV」显现出来,接着被枪口吸收进去。
「喀哒」一声,狂三纤细的手指扣上扳机指向士道。
「然而,这份美食却被不知天高地厚的肮脏流浪犬给啃食了一口。不行呐不行呐。这种事就由我來予以『否定』。」
高傲的发言从朱红唇瓣间倾漏而出。
然后,枪响迸发。
「――!」
子弹跑进身体的感觉刺激神经,然而士道却不觉得疼痛,反而有种起死回生的充实。
惊讶的他在视界角落发现,红色的水流和不成样子的碎红块以及歪扭的手臂自下方飞了上来,并凝聚于残破的右侧断面。
「右边」的触觉逐渐回归,红水流进身体,碎块开始拼接,手臂与断面贴合。
最终,完好如初的右手展现于士道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