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姆尔走在一条破败的走廊上,墨一般的黑暗延伸向尽头,只有围绕着他的火焰照亮一小片走廊。
走廊上遍布碎石,朦胧的迷雾飘荡,两侧石壁上巨大的浮雕早已破损得不成样子,凿开的众多壁洞中立着驻剑带盔的骑士像。
索姆尔缓缓走过,心中慢慢的生出种错觉———他正走在古国的废墟中,他的脚下埋葬着无数勇士的骸骨,他们的手里握着早已折断锈蚀的剑;在走廊尽头,星光透过坍塌的殿顶照在破败的王座上,那里端坐着的王的遗骨正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眶遥望着殿顶上万古不变的星辰………
他没有察觉自己脸上的表情已变得虔诚而惶恐,背不知不觉地慢慢地越弯越低,像是要膝行着去拜伏在王座之下。
身周鬼啸般的风声中夹杂着一缕金属摩擦的低嘶,像是有金属的厉鬼提着刀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身后的风势忽地一逆,浓烈的杀机溢满了整个走廊。
“吼!”
脑海中忽然响起巨大的吼声,将索姆尔游离的意识猛地拉了回来。索姆尔仿佛噩梦初醒般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背上令人头皮发麻的凉意便狠狠的冲进脑中。
神经被那股凉意狠狠地一刺,他下意识地转身、握剑上撩,架住了那柄刺向后背要害的剑。
毕竟他与怪物打交道已经有四年了,无数次绝境中锻炼出的反应力早已铭刻进身体的每一丝肌肉。
借着火光他看清了袭击自己的东西———是走廊两侧壁洞内的骑士像中的一个。更多的骑士像从壁洞中踏出,拖着锈蚀的剑缓缓地向他走来。
索姆尔喘着气,满身都是冷汗。
还是大意了,明知道这是被恶魔的力量包裹的领域可还是太大意了,如果不是奥米盖尔及时的警醒如果不是自己多年来在生死间游走锻炼出的战斗本能或许刚才就已经死了。
他深吸口气大吼一声,发力把面前的骑士像狠狠推开。他猛然一跃踏上墙壁,旋转着飞向众多骑士像,剑刃带起赫赫风声凶猛地斩向他们的头颅。
骑士像们感觉到危机,猛地仰头后退,他霸道的一剑落了空。但这本就不是他的打算。
双腿落地,他借着骑士像们纷纷后退的空档发力前冲,沿途还撞倒几个骑士像,冲势凶猛如同冲出狼群包围的雄狮。
他滑步转身,双手紧握住剑柄收至腰际。走廊中忽然响起巨大的怒吼,如同巨龙苏醒仰天咆哮。龙兽的图腾睁开了眼睛,剑脊上亮起一线金光。索姆尔身周的火焰受到了召唤,盘旋着缠绕上奥米盖尔。
索姆尔双眼一凝,腰与双臂在同一时间发力,剑刃旋出的轨迹如同弯月般优美,剑身与手臂因极致的速度而模糊。
剑刃斩上离他最近的骑士像的头盔,他再度前冲进骑士像群,火焰追随着剑刃,每一次挥斩都精确的斩上骑士像的头颅。
长剑带着巨大的力量劈砍向他的头顶,剑身撩起,双剑碰撞时溅起火星,刀剑相触本该响起刺耳嘶鸣,但这两剑相撞却爆发出轰然巨响,如同两柄重锤相撞。
他借着一座骑士像的肩膀跃起,平稳落地。火焰围着他周身盘旋,火星顺着气流浮起,他站在那里如同火焰的神明。
他微微喘息,看向那些骑士像,再度抬剑,却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紧紧地握着剑柄,手却在不住的颤抖,他应该继续与骑士像们搏杀可勇气却忽然从他身体里流失了。
他的每一剑都斩在了骑士像的头上,但那些威力巨大的斩击却只斩裂了他们的头盔。他们缓缓地转身歪斜着头看着索姆尔,失焦的双眼呈现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灰白。站在他们周围都令人毛骨悚然,像是生者误入了亡灵的国度。
但这并不是索姆尔忽然胆怯的理由。
头盔碎裂后露出了骑士像们同样的一张脸。塔罗尔的脸。
骑士的职责是守护他人,而在那个小小的女孩的心里爸爸就是她的骑士。这个世界有许多冰冷的东西,但有爸爸保护她所以这世界是温暖的;这世界或许会有很多人对她不好会有很多人讨厌她,但这世界上还有爸爸会爱她、保护她,就像骑士那样。
“公主……别怕………”索姆尔深吸口气,双手停止了颤抖,双眼中仿佛有火焰翻涌,身周的火焰疯狂扭动在空气中拖出赤红的痕迹,像是躁动不安的蛇,“我这就来………救你!!”
奥米盖尔的剑脊上亮起刺目的金光,索姆尔举剑贯入地面,火焰的巨柱从他脚下升起带着呜呜风啸冲破廊顶,火焰燃烧,纵横走廊,除索姆尔之外的一切都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走廊缓缓崩塌,巨石坠落扬起尘埃,整个走廊都在颤抖。走廊上裂开的缝隙间透出隐约的白光,像是天地初开时照亮世界混沌的光芒,慢慢地白光越来越盛,直至吞没整个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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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姆尔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那种身处狭窄空间的拘束感不见了,显然他被那道白光送到了另一个空间,或者说这才是这迷雾中的秘境的真实面目,那条没有尽头的走廊只是它的外壳。他环顾四周只能看见火光都照不亮的黑暗。
他紧握住剑柄浑身紧绷,提防着随时会到来的危险,经过刚才在那些骑士像手里吃的亏他警觉了许多,毕竟这里是被恶魔掌控的废墟城堡不是供人玩赏的旅游胜地,太大意的话是真的会丢命的。为了保存体力他熄灭了身周的火焰,刚才毁掉走廊的那招对体力的消耗太大,再保持雷门开启的状态没准儿过会儿就直接累趴下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举起奥米盖尔猛力地敲响地面。
金铁撞地的嗡鸣回荡,他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巨大的空间中。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忽然一空,眼神慌乱了一瞬后及时稳定了身体稳稳的踏在地上,他眼神微凝细细思索。刚才他所站立的地方与他此刻脚踏的地方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像是阶梯却比阶梯的间隔更长。
忽然他摸到了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看不见,但通过触觉来判断那种触感像是………破败的皮革。
这时一束月光降下,整个空间被照得微亮。虽然光芒微弱但刚好能让他看清这个空间。
这是一座巨大的歌剧院,观众席的分布呈现出巨大的弧形随着一级级台阶延伸向高处。一侧的墙壁整个倒塌透过那倒塌的一侧只能看见漆黑的虚无,恢弘的圆形穹顶破开巨洞,半圆形的舞台积满了尘埃,猩红色的帘布被揉成一团抛弃在一旁,皮制的座椅翻出了毛边。
满眼的萧索荒凉。
那束月光投在舞台上,月光中立着未着寸缕的女孩。皎洁的月光映在她莹润的肌肤上,圣洁如神殿的女神像,可她全身的每一根线条却又透出极致的妖娆,她踮着脚尖仰望穹顶,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喷薄出令人心慌意乱的魅力。女神般的圣洁与魔鬼般的妖娆,两种矛盾的气质就这样诡异的融合在她身上。
索姆尔站在座椅边看着那女孩,不安感像粒发芽的种子慢慢地从心里冒出来,手上冒出的汗打湿了剑柄。
女孩忽然动了,她张开双臂舞动起来,舞姿自由又欢快像是在赞颂着世界的美好、众生的幸福,但渐渐地她的舞姿越来越狂乱,拼命地扭动脖子赤红的长发恣肆飞扬。她忽然大笑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痴迷又癫狂,疯狂地甩动双臂踩踏地面。
那已经不是在舞蹈了,更像是一个着魔的人在宣泄她的疯狂。
她俯下身拥抱满地的残垣,眼睛里闪烁着无比愉悦的光,她把碎石与尘埃抱在怀里向着头顶抛洒,张开双臂闭上双眼任灰尘沾满身体,神情那样的安然、那样的喜悦像是正做着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末日降临的梦。
索姆尔死死地捂着头,脑中的思绪浪潮般翻涌,疼痛又混乱。那女孩的舞蹈有着诡异的魔力,看着她的舞姿黑暗扭曲的情绪慢慢地从心底升了起来,如果不是他竭力压制着那股情绪或许他也早已跟着女孩狂舞。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这样的地方出现那样一个女孩本就是一件诡异的事,而她的行为比她的出现还要诡异。
她是谁?从她出现时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答案呼之欲出,但偏偏他头疼得像要裂开,想不通任何问题。
那种舞蹈,那种疯狂的神态不像是人能表现出的,哪怕是最癫狂的疯子也不会欢庆末日………期待着毁灭,在废墟中欢笑………是的……那不是人类……那是…恶魔!
炽烈的火焰在他身侧燃起,他握剑指向舞台浑身的肌肉紧绷。
但他没法奔向恶魔了。
一双纤长的手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身体,看上去并没有用力但他却不能动弹半分。女孩精巧的下巴轻轻地搭在他肩上,娇嫩的脸贴上他的颈脖,闭着双眼,神情中带着深深的眷恋,像是终于等来爱人归家的新妻。
若是其他人被她这样温柔地拥抱着内心或许早就像泡在蜜里一般甜。但索姆尔却浑身都冒着冷汗,女孩拥抱他的动作让他想到了毒蛇,而毒蛇缠着你不是表示亲昵,而是要杀你。
他并不恐惧,只是有些害怕,害怕就这样死掉甚至没来得及向她挥出一剑。
“真是意外啊………”
她的声音甜美,吹到索姆尔鼻尖的气息甜蜜,透着令人心神失守的魅惑。
“这些年来,来了许多炼金术师啊、魔法师什么的,但没有一个人有小哥你一样有本事破开我设的迷雾,另外一个有本事的又没有你这样的胆量,小哥,你挺厉害的嘛。”女孩轻笑着,歪着头,脸贴紧索姆尔的脖子,“嗯……让我猜猜,你是魔法师?不像啊,魔法师里哪有你这样快死了还这么冷静的,这时候都应该哭着求饶了才对。德鲁伊?也不对,德鲁伊怎么会用火焰呢。猜不出来………”女孩苦恼地撅起嘴,“不过……你的火焰中有股让我讨厌又害怕的味道呢………”索姆尔感觉箍在他身上的力道重了几分,“你是………狩魔者?”
“如你所见。”
“呀!”女孩吃了一惊,“好镇静啊小哥,不害怕么?我可以就这样一点点地挖出你的心脏哦。”女孩媚笑着,手在索姆尔胸口游走。
“害怕也没用吧,那只会让我死得更卑微。还不如平静些,这样就算死了去见先辈们也不至于被他们笑话。”
“哈哈!不错啊小哥,比那些追名逐利还贪生怕死的家伙们好多了。”女孩松开了索姆尔坐到一边椅背上,“你这番话说得我很开心啊。看在你让我心情变得不错的份上我决定不杀你了。”
“哦?恶魔的心里也装着仁慈这种东西么?”索姆尔转身,直视女孩那双猩红与湛蓝交融的诡异眼瞳,神色轻松但握剑的手却没有放松半分。
“呀~也不是这样啦,主要是现在想杀你也不容易了。”女孩后悔地叹了口气,“你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早知道就不跟你废那么多话直接把你胸口捅个对穿就好了。”
“如果你再像刚才那样偷袭我的话我想我是躲不掉的。”
“哎呀,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侵扰到你的精神的,现在你已经有防备了,再想侵扰你的精神可就难咯。而且我能感觉到你的强大,哪怕是再让你精神恍惚要杀你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女孩叹了口气,“而我现在得保持最好的状态才行不能有太大的消耗,不然再怎样你这样有趣的家伙我也是要杀杀的。小哥,我们各退一步,我不杀你,而你,赶紧离开,如何?”
索姆尔愣了一瞬,笑着摇摇头,“抱歉,我做不到,我答应过陛下会将他的女儿带回他身边,就这样回去的话我可没脸见他。”
“承诺、誓言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抛弃的,只要用比它更珍贵的来交换。”女孩轻蔑地笑笑,“这样吧小哥,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歌剧院一侧的墙壁上忽然张开漆黑的洞,无数金币从洞中喷涌如瀑,坠落在地堆成一座小山,奢华的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女孩得意地向那座金山扬手,“随便拿。”她看见索姆尔没有表情的脸微微一愣,“放心,都是真的金子不是附在石头上的幻象。”
索姆尔忽然笑了,笑容散漫,“抱歉我并不需要这些,再说陛下也有给我报酬。”
“那位陛下给了你多少?比这更高的山么?”
“我想想……三万银币吧………够我用上好几年了。”
“哈哈!小子你不会算数么?这里的量够你用几辈子啊。”
“这种小孩都知道的事我怎么会不懂?再说我也拿不完啊。”索姆尔轻笑,“更重要的是要谁那份是我的自由对不对?不过你可以用其他东西来和我做交易,比如……美色。”
恶魔愣了许久后大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猛捶椅背,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
她笑了好一阵后直起身,抹掉眼角的眼泪,“我真是………高看你了啊,狩魔者,还以为你是没有欲望的人呢。”她双腿交叠双手环抱,居高临下地看着索姆尔仿佛胜券在握,“说说吧,想要什么样的女孩?温柔体贴的?妖娆妩媚的?活泼可爱的?你想要什么样的我都能给你。”
索姆尔抚着下巴,“嗯……我看公主这样的就不错,你把她给我吧。”
场间忽然静了。恶魔面无表情地看着索姆尔那张脸上散漫的笑,眼里的猩红色慢慢地浓烈起来,“你在戏弄我么?”
“你说的随便我挑的,怎么?说话不算话?”索姆尔提剑在身前一甩,缠绕着火焰的剑尖在空气中划出一抹赤红,“那看来我只能动用武力了。”
“再给你一次机会,狩魔者,”恶魔的脸色冰寒,“现在退走你还能有命看见明天的朝阳。”
“我也再给你一次机会,恶魔,把公主还来,之后你是要在这座废墟里开聚会还是怎样都无所谓。”
恶魔沉默了许久,“做不到。”
“那我也做不到。”
“你哪怕死也不愿意离开?”
“谁不想活着呢?但我向陛下承诺过会把他的女儿带回他身边。我不能违背,不然那能让我挺直腰板前行的东西………”索姆尔盯着恶魔的眼睛,眼中不带一丝畏惧,“会断掉的。”
“那你就留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