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的疼痛感令索姆尔醒来。
眼前朦胧一片,身下柔软,好像正躺在床上,朦胧中看见和煦的光芒从露台外透进屋里,地上映着一片光明。
“醒了?”一个声音传来,听上去温和又沧桑。
眼前的朦胧缓缓散去,面前正站着一个和蔼的老人,老人身边的年轻人正在收拾一些药物。
老人一头银发,身着一袭白袍,温和慈祥,那双精神奕奕的银色眼瞳透着某种光芒,像极了画卷中的先知。他身边的青年和老人有几分相似,看起来他们应该是父子。
“您们……应该就是维塔利亚的两名魔导师了吧?”索姆尔问。
“哈哈,敬称就免了吧,不用那么见外,索姆尔。“老人笑着说。
“对对,别看老头子一副睿智先知的样子,其实他很………”
“很什么?”老人微微瞪眼。
“很随和的。”年轻人立马一转话锋。
“臭小子。”
“不,对您的话敬称还是很有必要的………”索姆尔痴痴地盯着老人别在胸前的银色胸章。
那枚胸章乍看上去十分普通,一个大圆环中包含着四个小圆环,小圆环互相重叠,被包纳在大圆环中又支撑着大圆环,材质似乎就是普通的银,每个圆环上仿佛象征一般刻着些简陋的铭文。但看得久了就有种奥妙莫测的感觉,仿佛再进一步就能触及世界的真理。
“尊敬的大魔导师,弗朗斯.萨赫。”
弗朗斯.萨赫,一个深刻进魔法史甚至整个世界历史的伟人之名,被魔法师们尊崇得近乎神明的名字,近千年来唯一一个有资格继承大魔导师之尊称的人,魔法机械技术的开拓者,从古至今唯一被万象之王的造物——不竭之理所认同的人。
人们传颂他的事迹甚至到了用上传说这种词缀的地步,吟游诗人们颂唱的半数词曲都是他的一生。传说他曾只用一语便道破了困扰魔法师们近百年的难题,传说他曾只凭一人便击退了灭国的恶龙,传说他曾在某个海上小国将要被巨浪吞没时只一挥手就令高入天际的巨墙升起,逆转了那个小国即将覆灭的命运………而与那些神乎其神的经历相反的是他的平易。身为拥有着那样传奇的一生、继承了大魔导师、被不竭之理认同的人他却并没有那个时代的魔法师的高傲与故作的神秘,反而经常去到塞凯斯特的广场与那些年迈的老人喝茶聊天,担任魔法学徒们的魔法基础讲师,在节日时因为喝醉了而放开手脚往夜空施放焰火为节日助兴。
但不管他是怎样平易近人的人,他都是活着的传奇,不管是谁看见这样一个活传奇站在自己面前多少都会不可避免的震撼得不知所措,索姆尔也不例外。
“哈哈,都说不用这样见外。你是陛下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弗朗斯大笑着坐下亲切的拍拍他的肩。
“嗯……”索姆尔沉沉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也算是明白为什么陛下发布的悬赏仅有几万银币却能让那些魔法师一类的人趋之若鹜了,是因为您在这里啊,如果能解决连您都无法解决问题必定名声大噪,就算没能解决也能借机向您请教,怎么想都不亏。”他抬头看着弗朗斯像是很懂的点头,“陛下真是抱了个了不得了的大腿啊。”
“哈哈哈哈哈哈!你可别让那家伙知道,不然又得生闷气了。”弗朗斯大笑着捋捋胡子,“他最烦有人说他抱我大腿了,毕竟是我主动跑来维塔利亚的。”
这时索姆尔瞟见一旁的年轻人不断的向弗朗斯眨巴眼。
“导师,您儿子好像眼睛有些不舒服。”
“啊?”弗朗斯抬头四望,“儿子?我哪儿来的儿子?”
“喂!老头子你不介绍我就算了,本来我存在感就低,你还主动无视我!”年轻人吼道。
“哦是你啊克森。”弗朗斯一拍脑门。
“老头子你!………”克森生气的一扭头,“不理你了,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哈哈哈!就像你听到的那样,这是我儿子克森.萨赫。”
“幸会,克森。”索姆尔笑着伸手向克森。
“幸会。”看到索姆尔伸手过来,克森和煦的笑着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索姆尔看着眼前的两人,“我怎么会在这儿?”
弗朗斯两人愣愣地看着他。
“噗!哈哈哈!你小子反应也是有够慢的!”弗朗斯大笑
“因为突然见到您实在是太过震撼了。”
“是这样,公主在外面等你等得太久了害怕你出了什么事就跑回了城堡里,结果看见你靠在墙上满脸是血,就拜托我们两个把你带回来治疗。”克森向他解释说。
“哎呦你可不知道,那丫头当时的眼神简直要心疼死了。”说这话时弗朗斯有意无意的瞄了索姆尔几眼。
“这样啊。”索姆尔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却渐渐的收敛满是疑惑。
他偏头凝视着弗朗斯的眼睛。
“喂喂,怎么突然这样看着我啊………”弗朗斯被他看得有点心里发毛。
“您是传奇的弗朗斯.萨赫,却为什么,在过往的十二年里没能救回她呢?”
弗朗斯的脸色忽然凝重了,那种和蔼的感觉渐渐的消失不见。
“我没有责问您的意思,只是有些疑惑。”
“不。”弗朗斯摆摆手,“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弗朗斯叹息一声,“在诺拉刚被变成怪物时我很自信,觉得那恶魔简直找死。或许,我也是被自己曾经的经历和别人的吹捧弄得太膨胀了吧,以为身为千年来唯一有资格继承大魔导师身份的人、身为不竭之理的主人,我能轻松的救回诺拉……但我推演了一千五百三十七万种方法,都找不到能救回诺拉的可能………”他双手交叉,紧紧相握,头颅低垂“所有的方法推演的结局都是诺拉的死亡………那时我才感觉到,原来我也有无法做到的事,依然有我没法救回来的人……我本以为,掌握了至高的魔法我就能做到我想做到的一切………”弗朗斯抬起头,苦涩的笑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为什么选择相信我呢?”
弗朗斯疑惑的看着他。
“在我去见陛下前,伯兰斯公爵与洛宁虽然让我去见了陛下,但他们只是因为我的来意而给我一个去见陛下的机会,并没有对我是否能救回公主抱有期望。”索姆尔说,“但在他们进到陛下房间后,在我承诺一定能救回公主时无条件的相信了我。陛下相信我或许是因为他看见的那些东西,但洛宁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一个他们无条件相信的人告诉他们要相信我。”
短暂的沉默后弗朗斯大笑着猛拍大腿,笑声简直要穿透墙壁。
“你看克森,你看看人家多聪明,你要是有这样聪明的话早就是另一个弗朗斯.萨赫了。”
“老头子我是你亲儿子吗?你怎么老是找我茬?”
“的确,是我让伯兰斯他们要相信你的话的。”弗朗斯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要相信我这个素未谋面的狩魔者。”
“为什么呢?”弗朗斯沉默了一阵而后展颜一笑,“直觉吧,觉得你一定能救回诺拉。”
“直觉?就因为所谓的直觉?”
“是啊。”弗朗斯摊开手,“你看你不是把诺拉给救回来了吗?”
索姆尔沉默了。他知道并不是他救回的公主,那最后的仿佛太阳初升的光芒很明显是月明空的力量。他想向弗朗斯说明,但又忽然回想起月明空离开前告诉他的话。
于是他沉默了,认同地点点头。
“导师,我还有个问题很好奇。”索姆尔突然把头侧向弗朗斯。
“哎呀!你招呼一声啊!”弗朗斯受惊地拍着胸口,“吓到我老人家了!”
“抱歉。”
“有什么问题啊?随便问。”弗朗斯大手一挥。
“传说您在十几年前就离开了当时还未分裂的塞凯斯特,之后就再没人知道您去了哪儿。”
“你说那些塞凯斯特的导师们是不是很奇怪?屁大点儿事还用传说这词!”
“确实是有点,但那之后各国传出不少消息,说您正在他们的国家,也有人说您去到了无人知晓的海外秘境去探寻更加深奥的魔法,甚至有人传说您已经死了。”索姆尔说,“当然,没人相信您这样的传奇会死去。”
“啊………”弗朗斯挠挠头,“的确,在我要离开塞凯斯特的消息被知道后那些个帝国都向我发来了邀请,想用金钱啊、地位啊、美女啊什么乱七八糟的请我去当他们的宫廷魔导师。”
“我知道,您肯定没有答应对吧?”
“我答应了哦。”弗朗斯懒懒地扬扬眉,“为什么不呢?虽然我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但我终究是个普通人不是?普通人想要的我理所应当的也想要啊,有我挥霍不尽的财富,万人景仰的地位,有无数美女陪伴身旁整天都能泡在温香软玉中,那种日子,谁不想过?”
“那为什么不选择留在那些帝国而到维塔利亚来呢?”索姆尔问,“维塔利亚虽说富有,但完全无法与那些帝国相比啊。”
“是啊,就像你说的,维塔利亚没法与那些帝国相比,陛下也没法给我帝王们所能给我的一切。”弗朗斯说,“但这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人觊觎我的魔法,没有人想讨好我好让我帮他们去毁灭哪个国家,每天都像节日般愉快,丰收的季节异族和人类都能围坐在篝火旁载歌载舞。”弗朗斯微笑着,“待在这里我没有无尽的财富,没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没有如云的美女,但待在这里,我很安心。”
弗朗斯说完后看着他沉默一阵后温和的笑了,“你问了我这么多了,也换我来问问你吧。”
“您请问。”索姆尔点点头。
“半年前,莱阿利斯已经宣布解散、并结束所有狩魔者的一切活动,虽说还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按理说现在已经不存在狩魔者了,可为何你还在从事狩魔者的工作?”
“莱阿斯宣布解散了?”索姆尔一愣。
“是的,你没在远鸣上收到通知吗?”弗朗斯也有些疑惑。
“没有啊………那也就是说…………”索姆尔沉默了片刻,“我失业了?”
弗朗斯看着还处在震惊中的他微微一叹,“看来你是没有收到通知,接下来也没有打算去的地方吧?”
“我倒是想去塔兰斯一趟…………”索姆尔双眼失神的看着天花板,突然失业的消息还是对他造成了些许打击。
“塔兰斯………”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弗朗斯的眼神微微凌厉。
“但我之后没个落脚点了啊…………虽说之前好像也没有来着…………”
“那你愿意………留在维塔利亚吗?”一个声音忽然传来。轻柔的、少女的声音。
索姆尔侧头看去,看见露台的纱帘间一束金发起落。
弗朗斯向克森使了个眼神。克森心领神会,跟着弗朗斯蹑手蹑脚地溜了。
房间里只剩下索姆尔,和露台里的诺拉。
————————————————————
关上房门后弗朗斯贼兮兮地缩着脖子,把耳朵贴在门上。
“老头子,我们这样把他们凑在一起的想法是不是有些不对啊?”虽然那样想着,但克森还是为了不影响到房间里的两人低声问他。
“哎!什么凑!”弗朗斯也压低了声音,“这叫撮合!撮合懂吗?”
克森有些疑惑的思考了下:“老头子,刚才出来的时候我好像撇到一眼,索姆尔左手的无名指上貌似………带着婚戒啊。”
弗朗斯楞了一下,“那就……额……当考验他的意志力了。”
“那公主知道实情不得伤心啊?你也不怕塔罗尔叔叔知道后拿王冠扔你。”
弗朗斯低下头轻声一笑,笑容坚决:“木已成舟,要真那样,就把你放前头顶刀。”
克森没再说话,转身就要跑去告状却被弗朗斯一把抓住。
——————————————————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呢?”索姆尔的笑容有些尴尬。
“狩魔者是这样一群人,靠着斩杀怪物的佣金过活,被人当作驱除怪物的工具使用,居无定所,遭人厌恶,过着孤魂般的日子………是吗?”
索姆尔沉默了许久,轻叹一声,“就像您说的那样。”
“那!”诺拉的声音忽然有些激动起来,“留在这里如何?留在这里,从此以后不会有人再厌恶你,不会再被当作工具一样使用,不用再过靠着斩杀怪物生活的危险日子,弗朗斯叔叔说你们懂的东西很多,我可以拜托爸爸给你一份工作,这样你也能有一个可以居住的地方!留下来,好吗?”
“真是诱人呐。”
“你是……愿意吗?”诺拉的眼中闪着光芒。
“但抱歉公主,我………不想接受您的好意。”
诺拉的神色忽地失落了,“为什么呢?”
“为什么……吗?”索姆尔双眼微微失神,一瞬间他仿佛看见那个女孩在风中轻扬的长发,神色温柔,“还有人在等着我回到她身边呢………”
“有人在等着你?”诺拉一愣,“能问问那个在等着你回去的人是谁吗?”
“是我妻子。”
当“妻子”这个名词传入耳中的瞬间,诺拉脑海中关于公主被英勇的勇士所救而后与他相识、相知、相爱、永结连理共度平淡而又幸福美好的一生的幻想………崩塌了。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诺拉掩面大叫,脸红得像是晚霞,如果现在拿颗鸡蛋打散了放在她脸上大概能煎个半熟
“公主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吗公主殿下?!”索姆尔还在回忆与爱妻的点滴的时候忽然听到诺拉大叫,以为出了什么事,一边想要挣扎着起身一边向诺拉询问。
“对不起啊索姆尔!对不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心中那股羞愧涌得都快让诺拉哭出来了,她想立刻跑出去但在她与门之间还隔着一个索姆尔,如果跑出去的话肯定会被他问发生了什么啊那样的话不得羞死,于是她眼含着泪水扶着栏杆从窗台一跃而下。
索姆尔听见有什么摔在地上的声音,随之传来的还有一声哎呀,过了一会儿后又听见诺拉呃啊啊啊啊啊啊的大叫在渐渐远去,应该是跑远了。
“啥情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