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拉盘旋着轰然落下,但此刻他所在的海面正被不覆的能力覆盖,威力巨大的冲击被柔软的海面吸收。
脚下的海面因吸收了冲击而起伏,众人降低重心稳稳的站住。
不必狄蕾娅的指挥,众人默契的趁着海德拉仰起的空隙发动攻击,炮弹帘雨般飞向海德拉庞大的身躯,剧烈的火光不断炸开,血液瀑布般从海德拉的伤口降下随着海面的起伏飞洒。
狄蕾娅抬起手臂,旋风盘绕在她指尖,索姆尔挥舞铁剑斩出一片火光,旋风与火焰交织成燃火的龙卷咆哮着冲向海德拉。
海德拉本就竖起的蛇眼更加紧缩,他吐出成片的吐息试图拦下冲来的火焰龙卷,然而在缠绕着火焰的龙卷将要触及吐息的刹那狄蕾娅高举双手,龙卷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拐过吐息直冲进刚才被索姆尔炸开的血洞。
巨大的爆炸声中海德拉再一次倒下,却依然缓缓立起。
众人停下了攻击,缓缓后退与海德拉拉开距离。
“狄蕾娅,你也察觉了吧…………”索姆尔死盯着吐着蛇信双眼缓缓扫视众人的巨蛇。
“嗯…………”狄蕾娅的双眉疑虑地皱紧。
海德拉庞大的身躯上布满了数不清的裂鳞,淋漓的黑红蛇血沿着鳞片的缝隙溪水般流淌,索姆尔与狄蕾娅联手轰击的血洞被炸开骨肉,森白的颈椎被炸成不规则的骨刺,他们造成的伤痕清晰可怖。然而正是这些清晰可怖的伤痕带出最大的疑惑。
按照传说海德拉的最后一首为不朽之首,正因如此大英雄赫拉克勒斯才无奈的选择用巨石将他封印,但此刻那些伤口却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这对他们而言当然是好消息,但与传说给出的信息完全不同的现实却让人不由得警惕这之中是否藏着某种未知的诡异。
正在狄蕾娅思考时海德拉突然像舞动长鞭一般挥动自己,庞大的身躯轰鸣着滚向一侧的赤牙,狄蕾娅瞬间惊醒,手臂举向被海德拉选为目标的众人,旋风带起巨大的升力将他们托举着躲过海德拉的一击。
旋风带着众人缓缓落在狄蕾娅等人身边,旋风散去后狄蕾娅脸色忽地苍白,密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
“别逞强。”索姆尔轻轻托起她,目光仍锁定着海德拉。
“没关系,缓一缓就好了。”狄蕾娅擦去脸上的汗,眉头依然紧锁。
从刚才起海德拉就只是将他庞大的身躯用作武器对付众人,最多也就是在她和索姆尔联手用出那道龙卷时吐出一片吐息,但在坎特带回的录像上,虽然不怎么清晰但还是捕捉到了海德拉那根露出苍白骨刺的蛇尾,但直到此刻那根危险的蛇尾都未曾显露。
抓心的嘶哑像根尖锐的钢针直直地穿透耳膜扎进脑海,一部分人回望身后的渔船,看见苍白的骨刺划破船身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裂痕。
狄蕾娅一瞬间如坠冰窟。不覆仍在发挥作用,但从他们与海德拉对阵开始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左右,还剩十五分钟,而船身却被那根骨刺划出了裂痕,十五分钟后不覆的效力便会消散,届时渔船将会灌入海水沉没,退路,已被截断。
“他妈的海德拉!敢扎老子们的船?!伙计们一起下去再给他娘几炮!”
不知道是哪个神经病在这种时候吼了一嗓子,密密麻麻的武器从船上扔了下来,紧接着本该在船上支援的众人呐喊着跃下,随意的端起脚边的武器向着海德拉疯狂的倾泻弹雨。
狄蕾娅傻眼的看着大吼着攻击海德拉的同时狂奔而来的人群,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好。
“你们下来干嘛?”
“反正等不覆停止运转后船也会沉,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跟他拼了!这样多少!…………”无方瑶一边说着一边扛起一门和她身材严重不符的重炮扣动扳机,炮弹拖曳着火舌轰出,“也死得壮烈!是吧!”
“也是啊,后路已经断绝…………”狄蕾娅轻笑了声,握住了索姆尔伸来的手。
“既如此…………”索姆尔转头与她对视,两人坚定的看着彼此。
“诸位!”狄蕾娅环视众人,振臂高呼。
“我们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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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量力。
看着眼前疯了似的冲向巨蛇的众人菲德忽然想起与月明空一同旅行的那段时间里他跟她讲过的一个故事。故事中,一头巨象走在草原上却突然遭到了一群蚂蚁的挑战,那是个普通平淡到无聊的故事,跟大街上两块五一本的廉价童话书上写的故事没什么两样,但在月明空说完故事后他忽然停下,问菲德怎么看那些蚂蚁所作的事。
不自量力。
这就是她当时的想法,一群蝼蚁去挑战一头远大于他们的巨象,除了狂妄和不自量力之外她想不到其他的形容。
此刻她看着人们从船上跃下去对抗那头不可能战胜的巨蛇,下意识的想到了这个故事,他们冲向海德拉的身影就像那群妄图挑战巨象的蚂蚁,但那股轻蔑荡然无存,胸中鼓荡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身后忽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菲德回头看见芮妮丝一双长腿浮起细密的方块慢慢解构成一双长刃。
“你干啥?”菲德问她。
“这双腿变成刃形时我的言灵运转能力可以发挥到最大。”芮妮丝单脚立在原地,“我总不能光呆在船上看他们送死吧?”
“用不着,替我开启白面就好。”菲德伸手拦下她,转头向着船下的众人高喊,“喂!索姆尔!把你手中的奥米盖尔扔给我!”
索姆尔猛地一愣,倒不是菲德喊着一下把他给吓到了,而是她知道他的剑的名字,他记得没错的话从遇见菲德的那天开始到现在他也只将奥米盖尔拿出来过一次,但他也没有跟菲德说起过这把剑的名字。
“好了别犹豫了!我为什么知道你那把剑的名字的事情等宰了海德拉后再说!现在情况紧急!赶快!”
索姆尔没多犹豫,高高的抛出手中铁剑,狄蕾娅挥起一片旋风卷起铁剑飞向菲德。
“准备好。”芮妮丝将手放到菲德肩膀。她知道菲德有多强,如果此刻有谁能打破死局的话也只有她了。
菲德的脸上苍白的纹路瞬间浮现,从她嘴角延伸出去的纹路勾勒出诡谲的曲线,眼角覆上的一片苍白敛出锋锐的尖,苍白的骨质从纹路中心冒出覆盖她整张脸庞,两根菱形的白角从额头的位置刺出向着脑后曲出惊险的弧度。
奥米盖尔飞旋着落下,菲德高高跃起,在她握剑的刹那,剑上蚀刻的龙兽突然扭动,欢欣地无声咆哮,剑身不可思议的延长宽厚的剑脊突出青铜色的铁鳞,铁鳞不断开合相击,打出激昂的节拍,青色的雾气从铁鳞间不住升腾。
菲德闭上双眼静静站立,青雾在她身周卷动,暴雨击打着面骨,雨水沿着面骨上的沟壑滑落如同淌过荒原的江。
她再没有其他动作,然而浩大的威严从她周身溢出,人们有种错觉,如果她向前迈进,再猛烈的狂风暴雨也得为她让步,即使是闪电也得截断,即便是雷鸣也得哑然,此刻的菲德仿佛帝王端立世间。
海德拉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威严,不自觉的向后退去。
但芮妮丝却担忧的咬紧了牙关。
她见过菲德唤醒白面使出这一剑招,但现在的情况却跟往日截然不同,过去菲德这一剑都如电光火石,胜负皆在刹那间决断,但此刻她却像是睡着了一样,高山般安静的矗立在风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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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胜之锋,这是必杀的一剑,唤醒之时要么杀死敌人,要么,杀死自己。
菲德不乏搏命的勇气,但不到绝境她也不会轻易使出这一剑,此刻就是毫无疑问的绝境,但她却忽然难以挥剑斩击。
摒弃目标之外的一切繁杂,于内心沉淀出最为浓烈的杀机,无论前方挡着荆棘还是刀山,无论一剑斩下死的是自己还是敌人。她很清楚这一剑的精髓,雷雨、风暴、海潮,一切的声音,一切的触感,一切的知觉都已摒弃,她正该挥出决胜的一击,然而此刻人们冲向海德拉时震天动地的呐喊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某种东西,某种奇妙的东西箍住了她挥剑的手,从她的剑里,她的心中缓缓漫出。
她想起出发前自己找到波哈和弗律,他们一起聊了很多,当她有些遗憾的说“不管你们是胜是败,都不会有人记得你们的名字,做这些事,值得吗?”
“即使无人知晓我们的名字也无所谓,我们是为了让更多‘名字’活下去,而不是为了让谁知道我们的名字才走上的这条路。”
那时他们轻笑着,身后的夕阳坠向海洋。
“即使有一天,我们的身躯倒入尘埃,我们的骨血融于大地,我们的名字遭人遗忘,只要我们走过的荒原开满了繁花,我们身后的人们尊严的活着,我们洒下的血,我们受过的伤,便都值得。”
那时她想起旅途中的某个黄昏,她和月明空坐在一株榕树下,那时他说过的话穿过时光遥遥共鸣。
她又想起那个故事,却忽然明白,驱使蚂蚁的不是狂妄,他们挑战巨象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比巨象更强,只是因为巨象脚下立着一座蚁巢,一座,名为人间的蚁巢……………
风暴滚过的间隙,飞沫坠落的瞬息,菲德睁开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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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看清菲德是如何挥出的那一剑。
人们只看到一道白光亮起,白光亮起一瞬间却长得像是回到鸿蒙初开再从那时行至当下,风雨雷鸣与其说是消散更像是被更加庞大的寂静碾碎,一切的色彩都被耀眼的苍白覆盖,那道开天辟地的白光成了世间的唯一。人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空间的所在,身躯、灵魂都置于白光的浩瀚。
似乎是在某次眨眼的一刹,似乎是在空气呼出鼻息的一瞬,庞大的轰鸣猛然地炸响耳膜,璀璨的光芒霎那间刺破眼眸。
风雨声重回,暴雨带来的微微疼痛与冰凉带回人们的意识,他们看向仍立在船上的菲德,她依然握着那把奇异的剑,却如秋风般寂寥。
人们呆呆的站着,惊诧的瞪大眼睛,这一刻仿佛呼吸都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恐怖的裂缝出现在菲德身前一直延伸到海天相接的尽头,往下只能望见深不可测的黝黑。
剑痕上立着呆滞的海德拉。风雨忽然寂静,海面上飘来轻微的风。
山岳崩落般的巨响中,海德拉如山的身躯裂作两半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