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弗朗茨和海伦娜坐在女王专属的马车里,由贝尔法斯特亲自驾车送他们回去。
弗朗茨是身心俱疲,他最讨厌和政客打交道了。
就像他想的那样,如果一开始就拿盟友开刀,那皇家狗急跳墙直接不干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有一点,他以为只要扼制了撒丁帝国,皇家就能收拾掉铁血帝国,现在看来皇家能守住自己的本土就算好了。
“海上传奇啊!”弗朗茨感慨了一声。
功勋卓著的企业实力不比厌战差多少,但她依旧不是海上传奇。想要获得传奇之名,不只有实力,还要有独特的力量作证,就像证道一样,每一位海上传奇都需要走出自己的路。
看了一眼在看风景的海伦娜,弗朗茨道:“带我去宿舍吧,我今天能好好睡个觉了。”在海上飘了半个多月,刚到港区又火急火燎的准备和伊丽莎白的面谈,弗朗茨是真的累了。
打开车窗,换个舒服的姿势倚在窗边,海风夹杂着几分咸腥味涌入鼻腔,只有“踏踏——”声驶过一盏盏路灯。面谈结束后已经是深夜十点多,天上也没有星月,只有灯光伴随马车前行。
弗朗茨不喜欢睡觉,他总是会梦见一些奇怪的东西在呼唤着什么。
但他的肉体凡胎抗拒不了困意,不知不觉中已经陷入深睡。
“指挥官指挥官——”海伦娜看着窗外鱼跃而起的巨鲸叫道,一回头却发现弗朗茨已经睡着了。
“啊……好吧……”在夜幕下,只有贝尔法斯特和海伦娜看着这只大海的精灵在畅游,发出古老的、穿透灵魂的沉鸣。
沉鸣声扩散到整片海域,夹杂着复杂的情绪,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是蓝鲸吧?”贝尔法斯特听见海伦娜的小雀跃,掩嘴笑道。
“哪怕面对战火的纷扰,大海之下依旧保持着生命的奇迹。”
蓝鲸离得有些远,海伦娜和贝尔法斯特看不清是不是。那鱼跃而起的姿态和大小,应该是一头成年蓝鲸。足足二十七米长……
为什么弗朗茨睡得这么香?因为鲸鱼发出的低频声音在舰娘耳朵里很清晰,但人耳接收不了……他啥也没听见……
到了舰娘宿舍,贝尔法斯特轻手轻脚的帮海伦娜背上弗朗茨。
“麻烦你了。”“为主人分忧是女仆的责任。”
简单寒暄两句,海伦娜背着弗朗茨进宿舍找企业。
高跟鞋踩在彩色水磨石地板上发出的声音点亮走廊一盏盏声控灯。但两侧的宿舍却始终是黑灯瞎火的,门缝里看不见一丝光亮。
“人都去哪了?”海伦娜有些奇怪,找到企业的宿舍,轻轻敲门。里面也是一片漆黑,企业似乎不在……心里有些不安,又背着弗朗茨去找克利夫兰。
到克利夫兰宿舍门前,门缝中依然是一点光亮都没有。海伦娜已经知道了,轻轻敲门,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指挥官的宿舍不在舰娘宿舍楼,但海伦娜没有那里的钥匙,又不好强行破门。钥匙在企业手里,当时企业知道空降上司后,把指挥部的一间房间清理出来留给指挥官的。
“海伦娜……”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回过头,一个白发双马尾萝莉正睡眼惺忪的摇摇晃晃,揉揉眼睛让自己清醒些:“企业她们接到通知,很多人都去指挥部了。”
海伦娜一愣,抓着拉菲肩膀晃了晃:“拉菲!别睡!是哪个指挥部?”
“是……皇家指挥部……大概。”拉菲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拉菲在旁边睡觉的时候听见的,拉菲睡着了……”
皇家指挥部,那肯定是出事了!
海伦娜有些担忧,还是先把自己背上这条咸鱼安置好吧:“拉菲,来,帮我把指挥官放到我房间去。”
……
雾。
到处都是雾,所有建筑都被藏在迷雾后面,无论怎么追寻都只能隐约看见模糊的影子。
弗朗茨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找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往前走,沿着青石小路慢慢走。
迷雾里有人低语,有影子在纠缠着挣扎,有树叶晃动的沙沙声,有小河涓涓流淌的水声。总是看不清的,只有那点轮廓,细听又忽的不见了。
远方的山像是有了生命,山峦在不停律动、扭曲、变形。恍惚间总以为雾气里藏着一张张人脸……
“又在做梦……”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心声还是腹语,弗朗茨就这么继续向前走着。
按照以往的经验,无论怎么走,怎么跑,是放弃还是继续挣扎,都不可能离开这片迷雾。
置身于其中,连醒来都是奢望。
以前弗朗茨也做过类似的梦,他尖叫、逃离,甚至在梦境中自残都无济于事。自己躺在地上,血液染红了青石路,体温在一点点降低,身体逐渐无力。
就这么死在梦境中,但意识仍然停留在这里,停留在尸体上。用没有焦距的瞳孔继续注视着这片迷雾。
后来他放弃挣扎,就这么走,等到身体苏醒,意识自然就脱离了这里。
哪怕是白鹰最好的心理医生对此也束手无策。无论是催眠还是心理暗示,都无法阻止这片迷雾。最后只能归结于弗朗茨自身的心理问题。
“一……”
迷雾里,低语声突然变得清晰。就仿佛说话的人突然贴近了自己耳边,甚至能感觉到耳边说话的气流!
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汗毛耸立,弗朗茨身体僵住了。一点点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
“咚——”什么声音?
“咚——”
有节奏,沉闷,且短暂。
“咚——咚——”越来越快。
弗朗茨似乎想到点什么,看向自己左胸……是自己的心脏在跳,发出巨大的心跳声。一只手,按在了自己头顶,不让自己抬头。
“意……”
心跳越来越快,弗朗茨却连抬头也做不到。手脚冰凉,他感觉到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咚咚咚咚咚咚——”
每一秒钟都这么煎熬,心脏就像被撕裂一样绞痛,眼睛布满血丝,咬紧牙关死死地支撑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痛苦。
弗朗茨宁可现在就去死!
啪。
“忆……”就在那个声音即将说出第二个字时,弗朗茨的心脏爆开了。
喉咙有东西上涌,鼻腔被堵塞,耳朵有液体流出,眼前的一切变成了血色……
“哇啊!!!”
弗朗茨挣扎着醒来,死死抱着被子不敢撒手,惊魂未定的审视周围。
能明显看出,是一件女孩子的闺房。掀开淡蓝色的被子,弗朗茨下意识的想要逃离此处,光着脚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时又如触电般缩回来。
恐惧几乎把他淹没。
床尾的衣柜就像一个巨大的、从地板直到天花板的影子,门口衣架上的衣服间似乎有一只只眼睛在看着他,床头边的书桌上,书本上的文字仿佛是用血液写成。
无意中,弗朗茨看见了闺房中的全身镜。镜中的他裹着被子,蜷缩在床头角落瑟瑟发抖,脸上却带着无法言说的笑容。
“逃……必须逃……”弗朗茨咬着牙,哪怕手脚此刻还忍不住发抖也要逃离这里。
脚踩在地毯式又猛缩回来,再三试探,终于踩下,换另一只脚……裹着被子,左右巡视,他想踏出第二步,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
依旧裹着被子,依旧蜷缩在床头角落瑟瑟发抖,依旧是挂在笑容,看向自己。
轰——
与镜中人对视的一瞬间弗朗茨的脑袋就像炸开了一样剧痛。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镜子开始摇摇欲坠,桌椅衣服都有了生命,衣柜的门在一开一合,他还看见许多红色小人围绕在门边嬉戏打闹。
“啊啊啊啊啊!”弗朗茨一手抓着被子,一手捂着头,脚步不稳跌倒在地半倚在床边,像一头受伤的凶兽般低吼。
逃,逃,逃……
门不行,那就走窗户,必须逃离这里……喘着粗气挣扎起身,猛地一把推开书桌前的木椅,推开窗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三层楼高的地面。
犹豫了一下,此时也不顾不上什么思考,逐渐疯狂的他一只脚已经踩在桌子上,就要纵身一跃。
轻柔的海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让他清醒了一点,弗朗茨一手捂着头,癫狂的神色逐渐被安抚下来,脑袋也不是那么剧痛了。
抓着窗沿的苍白的手逐渐放松,血液重新流通恢复正常的颜色。弗朗茨喘着粗气依旧不敢回头,他感觉身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窗台外有个小花圃,栽种其中的风信子花朵随风摇曳,阵阵清香传入鼻翼,像一支无形的手在安抚弗朗茨的神经。
头不是那么痛了,逐渐冷静下来,他颤抖着回头,房间一切如常。
两眼一翻,弗朗茨无力的瘫软在地上长吁一口气,眼前又逐渐模糊,再次入睡。
鲸鸣悠扬婉转,犹如远古的呼唤在夜空中回荡。
在港区外,巨鲸再次鱼跃出水,巨大的身躯拍打在大海上,海水翻腾着把它淹没。留下白色泡沫在海上漂浮着,还有被砸晕又苏醒的小鱼无力的挣扎。
又是一声鲸鸣。
从皇家指挥部出来的众人都没心思聆听巨鲸的低语,各自打了几声招呼后就离开了。企业和克利夫兰并肩离开,身后还有个浑身藏在长袍里的小家伙。
只有海伦娜看着那无垠的大海,从那鲸鸣中感觉出来一丝悲伤。世界上大概只剩这么一头鲸了,连绵不绝的战火燃尽了每一寸大海。
战火,又要重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