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傍晚。
街角一如既往的喧闹,不同肤色,不同身材,不同性别,不同种族的战士们结束了一天的训练,聚在酒馆温暖的炉火前饮酒作乐。
埃克斯镇位于大陆的北端,千百年来恶劣的自然环境与频繁出没的危险魔物锻炼出了足以立足于此的一批强悍的人类。小镇上居民尚武,民风彪悍,个个都是战斗的好手。每个人箱底都有那么几枚闪亮亮的勋章,记录下不尽相同,但同样精彩的勇武传。
大陆上各大战士工会都以能在埃克斯设立分会为荣,小镇作为众多战斗大师的故乡,也吸引着从各地来的,对自己实力有足够信心的战士们。
这样的一个小镇,今晚迎来了一位非常特别的客人。
“听我说,南部大沼泽那趟生意又涨啦,怎么样?搭把手一起接单吧?”
“呵呵,你贫弱的腕力也就能砍砍沼泽地精了。”
“说啥?今晚就让你尝尝我的大剑!”
“呵呵,好冷。”
“确实有点冷啊哈哈哈哈。”
“!?”
酒馆里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一个带着兜帽的瘦削的身影从门口一步步走向吧台,坐下。
“老板,麻烦来一杯人鱼汁,热的。”
没有人理他。
“没有啊……那就牛头乳吧。”
酒馆老板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
“哦对,这里是酒馆哦,不好意思,麻烦来一杯吸血鬼灰烬泡酒。”
愤怒的老板抄起正在擦拭的酒杯,拿不准这小子是真有这么重口味还是来砸场子的。
“一杯热蜂蜜酒,我请。”邻桌一名上了岁数的巨汉向老板挥了挥铁锹那么大的手掌,另一只手拎起厚实的椅子凑了过来。
老板强压下把酒杯拍碎在这兜帽脑袋上的冲动,呆呆地放下酒杯,将蜂蜜酒杵在这不速之客的面前,头也不回地走了。酒客们纷纷移开了目光,酒馆渐渐恢复了热闹。
“谢谢,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兜帽小心翼翼地向巨汉道谢。
“哈哈,得了吧,”巨汉干笑两声,紧接着压低了声音,“一个旅行中的魔法师,来埃克斯有何贵干?”
兜帽缓缓握住酒杯,杯中滚烫的液体咯吱咯吱地冻成了冰,附近几名背着巨剑的战士感觉到背后的寒意,虚按着剑柄警惕地四处张望。
巨汉见状从怀里摸出一枚厚实的纹章。巨盾状的轮廓,金灿灿的表面纹着翠色的复苏之触象徽。
巨盾骑士与生命法师之徽,象征战士与魔法师之间的求同存异,彼此尊重,互爱互助。徽章之下集结了可立足于大陆顶端的一批人类,包括中央法师塔的领袖,“复苏之触”本人;也包括大陆上最大的战士工会“荆棘冠”的副会长,代表了这个时代战士极限的男人。
冰封的酒杯逐渐温暖,蜂蜜酒的香气重新弥漫在空气中。
“尤兰,见习魔法师。”兜帽伸出手,苍白的腕上一串银亮的细链窸窸窣窣地流转着。
“迪恩,迪恩·克雷默尔。”巨汉神色复杂地凝视着银链的光辉,伸出巨掌,郑重地握了握怪客有些污渍的“小手”。
他很清楚怪客来到这里的理由,穿着中央法师塔袍子的见习魔法师来到这个集中了大陆上最优秀战士的小镇,只有一件事可做:完成从见习魔法师到魔法大师的最后试练:在54名见证人的监督下以一己之力杀死一名通过了种种试炼,即将成为战斗大师的战士。
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魔法师来这里了,巨汉心里想着。
他还记得自己成为战斗大师的那天。
作为战斗大师的最后一个试练,他与一名即将成为魔法大师的见习魔法师进行了持续数小时的激烈的战斗,最终抢在死亡之触侵蚀到自己心脏之前捏碎了魔法师的脑袋。
而今,见习魔法师从中央法师塔来,腕上的银手链洋溢着灾祸的气息,将要与他对阵的战士是自己最宝贝的外孙女,她才只有16岁,天赋卓越,有着非常值得期待的未来。
他知道这个规则是公平的,并且知道其背后的意义,也深知那枚纹着绿徽的盾章之下沉甸甸的使命,但是此刻,作为一位家长,他放下了战士的荣耀,趁着涉世未深的年轻魔法师魔法师最信任,最放松的时刻在温热的蜂蜜酒中下了一小滴驱影酒,这种只在狂战士间的传闻中出现的珍稀补给品,据说只消一口就可以使一名战士维持三天三夜意识高度清醒。
不是没有人发觉老人的所作所为。酒馆的一角,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浅浅地叹息一声,移开了目光。
不出意外的话,这名少年今晚,直到黎明时分都会无法入眠吧,想必明天日出时的决斗,也会因为意识恍惚而无法发挥全部实力。当然,决斗日期是不可更改的,而从契约签订到决斗结束为止,确保决斗公平公正是身为巨盾骑士一员的自己务必做到,也有足够的能力做到的事情。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也不敢奢求原谅。要怪只怪你身为魔法师却未能比对手更狡猾。
空旷的决斗场上,尤兰静静地站着,对面持剑的少女也仍然维持着凌空刺击的姿势,而这足以击碎防御咒的一击,却终究是无法刺下去了。
好困啊,啊,好困。尤兰打着夸张的哈欠默念出治疗咒文,手链上微弱的绿光一闪,喉头上的擦痕上迅速生出了白嫩的新皮。
毫无征兆地,少女的头颅突然斜斜地滑下颈子。
“胜者,魔法师,尤兰·银链。”天空中乌云密布,云层间隐隐透出雷光。
众目睽睽之下尤兰俯下身来仔细端详着少女,嘴中殷切地念叨着,竟似乎是在为死去的少女祷告。
然而众人随即明白了少年的真正意图。
一缕黑烟从少女断颈冒出,没有头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缓缓直起了身。
生命法术很大程度上维持着战士与魔法师之间微妙的平衡,相反地,死灵法术出现的地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纷争,死去的战友在死灵系法术的支配下扭曲着身体挥刀相向的身影至今还出现在很多上了年纪的战士的噩梦中。
身着甲胄的见证者们大声咒骂着拔出了各式武器,要这个亵渎战士荣耀的疯子付出血的代价,戴着兜帽的见证者们井然有序地列好阵型,开始对竞技场中心的魔力进行封锁。
然而众人还是晚了一步,少年和少女消失的地方,随机传送法阵的光芒正在缓缓隐去。
那一天,刚成为”魔法大师”的少年尚未来得及享受这个称号带来的荣耀,便成为最臭名昭著的通缉犯,从此失去作为大陆居民的一切权利;而少女的名字从大陆人口记录中被永远地除去,消失在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