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中年女性拉开门，走进治疗室内。她的鞋跟在地砖上踏出咯噔咯噔的声响，每一声都刚好卡在梁建同的心跳上。
「我没说什么『自求多福』。我想，副局长您是听错了。」
梁建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起谎来。
「就当是这样吧，」副局长白了梁建同一眼，随后转头看向顾永欢，「你醒了，感觉如何？」
「……」
顾永欢默不作声。
她听见梁建同称这位女士为「副局长」，心里头不禁警惕起来。
她猜测，这位阿姨应该就是BCAE庐江分局的副局长。庞明亮身陨、局长之位未定的现在，副局长就是庐江分局实质上的头号人物。
想到这里，顾永欢反射性地把身下的被子拉上嘴边。
她整个人在床上裹成个团子，红玉般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副局长的脸，丝毫不掩饰自己情绪中的紧张。
「你那么怕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副局长失笑道。
「没没没没没有呀，我哪会怕您呢。」
「那你先把被子放下来啊，挡着脸和人说话可不太礼貌。」
「我感冒，怕打喷嚏喷到您身上。您别管这个了，有啥事儿就直说吧。」
这位副局长面相生的随和，不像是个狠角色。可是，有前局长庞明亮这个笑面虎作为先例，顾永欢不得不怀疑，在副局长那看似平易近人的外貌底下，是否藏着能窥破一切秘密的洞察力。
此时，副局长正微微蹲下身子，脸上挂着微笑，努力向顾永欢释放善意。可在顾永欢她看来，副局长的话语、动作、笑容之中，无不暗含着对她的怀疑和试探。
这位副局长，不可小觑。
顾永欢的额角流下冷汗。
「确实，我有很多事情想和你聊聊。小梁，你把这次事件的基本情况，都告诉她了吗？」
「已经说了个大概。」梁建同回答。
「等一下。」
被突然到来的副局长打断了她和梁建同的对话，顾永欢她想起来，还剩一件很重要的事没问。
「副局长阿姨，这次的爆炸事件……有造成伤亡吗？」顾永欢小声问。
「……算上你的话，一共有十一人受到爆炸波及。」
在回答顾永欢的问题前，副局长脸颊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明显是对「阿姨」这个称呼不满意。
「有没有人遇难？」
「本来是说有一个小姑娘出事了，不过后来又说是误传。现在，除你之外的伤者都在庐江一院接受治疗，你不必担心。」
也就是说，没人在这次事件中丧生吗，真是万幸。
顾永欢松了口气。
「叫你顾永欢，可以吧，」副局长朝梁建同打个手势，让后者把准备好的文件递过来，「你先看看这张表。」
「嗯。」
拿到她手上的，是一份名为《异能者身份登记表》的文件，上面写有顾永欢的姓名。
只是，这张表上没有贴任何照片。能从表上看到的，只有几排用黑色签字笔写下的，干巴巴的文字。
「这份表是你填的吧。」副局长问。
「我没有印象。字迹确实很像我的。
不过，我可是女性啊。」
顾永欢指指表格上的「性别」一栏，在那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男」字。
听到顾永欢如此说，副局长眯了眯眼睛，梁建同的眉毛扭成一团。
「顾永欢，你认识李忆秋吗？」
「认识，她是我在学校的同桌。」
「你……」
副局长有点混乱了。
根据对策局手头的资料可知，李忆秋在庐江一高的同桌，是一位叫做「顾永欢」的17岁男性。
而病床上这个「顾永欢」，明明就是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女孩。
「你今年多大，生日哪一天？」
「17岁，6月10日。」
「老家哪儿的？」
「南徐市，家里的房子在通南区。」
她报出的信息，和「男性」的顾永欢完全一致。
「……那你，对这个女孩有印象吗？」
最后，副局长展示给顾永欢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个大概幼儿园年纪的黑发女孩，女孩的脸和顾永欢有九分相像，几乎就是个年幼版的顾永欢。
这是什么，我小时候的照片？
「她叫做■■■。」副局长补充道。
她叫什么？
「你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对■■■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
副局长两次说出照片中女孩的名字。
然而，顾永欢没能听见。
她知道，副局长说的那个名字，是由三个汉字组成的。可是她始终无法分辨出，副局长说的究竟是哪三个汉字。
无比熟悉的母语发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后，却变成了一堆意义不明的噪音。
简直就像，有一台信号不好的收音机，正在她的耳朵里呲咕作响。
「你在说谁？」顾永欢木木地问。
听不懂。
兄弟姐妹？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
■■■是谁的名字，我认识她吗？
不认识，大概是陌生人吧。
「咦……？」
顾永欢注意到，有液体滴落到自己的衣襟上。
她伸左手抹了抹脸，结果摸到两条水渍。
舔一舔手，有点咸。
好像是眼泪。
我，大概在哭。
……为什么？
顾永欢甚至都没有发现，她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缩在一起，微微颤抖着。
「你没事吗？！」
副局长马上明白，她问了顾永欢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她想上前去安抚顾永欢，于是她抬起脚，要往前迈出脚步。
「……动不了？」
抬不动。
仿佛脚上绑了一整套秤砣，副局长只觉得脚背上传来沉重的压力，她再怎么使力气，也没法将脚从地上拔起。
治疗室内的空气凝滞了。
「副局长，出问题了，恐怕是她的异能暴走了。」
梁建同也是憋红了脸，想从椅子上站起身。
可惜，他做不到。他感觉，好像有一双无形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叫他直不起腰来。
天花板上的灯棒忽明忽亮，带来难以言明的惊悚感觉。
紧闭的窗户不断发出濒临崩溃般的吱呀声响，仿佛是治疗室本身在悲鸣。
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副局长和梁建同只觉得，他们的骨头都快被压碎。
砰！
在二人快要承受不住时，只听得一声脆响，床边的输液瓶在重压下炸裂开来。
所幸，玻璃碎片并没有伤到顾永欢，但飞溅的葡萄糖注射液洒的她满头都是。
液体沾湿头皮的冰凉触感，让她回过神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啊！」
顾永欢慌忙看向周围。注意到治疗室内的异常情况，她赶紧将神力收回。
令人窒息的重压转瞬间消失无踪，痛苦呻吟着的治疗室重归沉寂。
感到压力骤减，副局长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大口地喘气；梁建同则赶忙从椅子上蹿起，再也没敢坐下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我马上就走。」
又一次，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权能，而且还险些伤到其他人。
我还是独自找个地方冷静一下吧。
顾永欢如此想。
「走？你伤还没好，走得动吗？」
「这……」
「而且，你现在可是对策局的重点观察对象，局里暂时不会让你脱离我们的监管，」副局长的语气有点无奈，「是与重力有关的异能吗，相当强力啊。李忆秋那丫头也真是的，居然瞒着我，私自就给你注册了。」
顾永欢又内疚又心虚，没敢接副局长的话。
「半个月就从死亡线恢复过来的惊人自愈力，外加强大的重力系异能。而且，政府的数据库中，完全找不到你的身份信息。」
副局长的话，字字敲中顾永欢她的痛点，她的头越垂越低，都快埋进被子里了。
「你的事情，庐江分局已经兜不住了，我们必须把你的信息上报到东区总局去。」
「……我知道了。」
「至于现在，」副局长摸了摸顾永欢的头顶，「全是葡萄糖啊，黏糊糊的，真是。正好我有空，带你去洗个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