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章实为原本的第三卷第二十章,后来被我砍掉,现发出来作为番外篇处理。当然,边角料是不会收费的,免费章节+1。各位读者老爷可以把这章当做一个IF世界线看待~
「妈,你还记得我多大吗?」顾永欢问。
「十七岁零七个月,你是十七年前的春天出生的。」秦语梦记得很清晰。
秦语梦当然记得顾永欢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报出顾永欢的年龄,而且单位可以精确到月甚至日。
是呀,她是记得的,十七岁零七个月。
顾永欢可是她的宝贝女儿,她的心头肉,她怎么能不记得呢?
秦语梦比谁都更关心顾永欢。正因为如此,此时的顾永欢才会觉得,她无法接受摆在面前的现实。
她的情绪开始一点点失控。
「你记得。既然如此,妈妈,你能不能告诉我,『顾何夕』究竟是谁?」
「……怎么了?」
当「顾何夕」这个名字在秦语梦的耳畔响起时,秦语梦的笑容迅速消退,脸色也开始变得不大好看。
「她今年11岁,在通南实验小学读书,她因为身体不好长期住院,所以只有个学籍,并没有实际去上课。」
顾永欢的笑容也逐渐消退。
「她有头赤金色的长发,还有红色的双眼。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顾永欢挪开屁股,将屁股底下藏着的文件袋抽出,扔到秦语梦面前。
「我想,您应该认识这个人。这个『顾何夕』是谁?我吗?」
秦语梦不着痕迹地低眉扫了眼那个文件袋。不用打开它,秦语梦都知道,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秦语梦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忘记和梁建同说,「不要擅自把新办的证件带给顾永欢」。
「……是。」
来自母亲的、肯定的答复,在顾永欢听来,是那么遥远。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顾永欢』没错吧?」
「欢,你听我说,」秦语梦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握紧了顾永欢的手,「妈妈也是为了你好。我都听梁先生说了,你现在的状况很危险,必须尽快取得一个合法的公民身份。妈妈明白,你肯定是顾永欢,可法律上的事情不是我认为就能解决的,你——」
「我知道。」
女儿的声音很小,小到身边的母亲都得竖起耳朵才能听清。
她强硬地将自己的手,从母亲的手心中挣脱出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欢,我……」
「可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该早点和我说。要不是梁建同来了,我都不知道我现在成了个『小学生』。」
顾永欢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都不像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顾永欢』这个名字,就这么不重要吗?连妈妈你都觉得无所谓?」
自我认知,既是自己对自己的认知,也是他人对「自己」的认知。我们对「自己」的看法,与他人对我们的看法,共同构成了作为人类、作为「我」的身份。
迟钝但倔强,这是「919事件」发生前,顾永欢的性格。
窝里横、敏感、对生人冷漠、看上去不好相处,这些是「919事件」发生后的,顾永欢的性格。
造成她的性格发生如此彻底之转变的原因,仅仅只有一个:
顾永悦的死亡。是顾永悦的死,让过去的顾永欢,逐渐变成如今的顾永欢。
可以这么说:顾永悦,是构成顾永欢现在的人格的基石。
经历两次复活后,「顾永悦」这个名字,已经从她的记忆里消失。现在,她与顾永悦仅剩的、最后的联系,是「顾永欢」这个只差了一个字的名字。
如果,连「顾永欢」这个名字都不复存在,她与顾永悦的联系就会彻底断裂。
如果没有顾永悦,如果顾永悦没死,又何来现在的这个敏感内向的顾永欢?
其实,严格来说,她并不是完全忘记了悦的存在。与其说是失去记忆,不如说是记忆被什么东西给强行掩盖住了。
顾永悦之名,几乎是铭刻在顾永欢的身体上。可是,有一块不知从何而来的烙铁,将她身体上的名字,连同名字周围的皮肤,都烫成大片的焦糊。
她知晓,这片焦糊之下肯定掩盖了些什么。烫伤的刺痛每时每刻都在扰动她的神经,逼她回想起这焦黑的伤痕。
可是,伤痕所掩盖的,究竟是什么?
她不知道,她想不起来。她已经无法「自己」肯定「自己」。
她需要外界的肯定与承认,来维持自己作为「顾永欢」的自我认同,从而维持她与已故的妹妹的脆弱联系。
可是,她的名字被否定了。而且,最要命的是,否定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至亲,秦语梦。
是她和顾永悦共同的母亲,否定了「顾永欢」。
脑海中的记忆已经逐渐模糊,但她的身体、她的心还记得,好像,在十年前,曾经有过一个对她极为重要的人。
没有悦,就没有现在的她。
可是,█是谁呢?
如果███真的不存在,如果连「顾永欢」这个名字都不属于我——
那我这后十年的人生,究竟算个什么?
我就只是个与父母有血缘关系的人吗?离开了父母,就没有人能证明我的身份?离开了父母,我就什么都不是?
秦语梦只比顾永欢高三厘米。
这三厘米的身高差,可能是全世界最遥远的三厘米。外表上极其相似的母女二人,因为这三厘米的差距,而无法互相理解。
理性上来讲,秦语梦和梁建同的做法是对的。问题是,人的感性从来不讲理。
母亲认为女儿受伤了,她想用大块的纱布包裹住女儿身上的焦黑伤口,从而让伤口愈合。
殊不知,这个伤口,其实是令女儿的自我不至于崩溃的、最后的防线。如果伤口真的愈合,那女儿就不再是「顾永欢」,而是变成了别的什么人。
「妈,你还记得吗?我回来的那天,我问你,我究竟是不是『顾永欢』。你当时回答我说『是』。」
「……」秦语梦沉默不语。
「你是在骗我?如果你其实不相信,那你就应该提前告诉我。」
顾永欢闭上眼睛。
「还害我白开心一场。」
她的眼眶有点发热,如果不合上眼,眼泪就会从眼角溢出来。
「你是我的妈妈,我会听你的。我会乖乖的当好『顾何夕』。」
「欢,你等等——」
「我叫『顾何夕』,这是您说的,请不要记错。」
她吃力地转动轮椅,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房门,反锁。
秦语梦不敢追过去。她的身体失去力量,整个人瘫到了沙发上。
刚刚发生的谈话,是仅限于与母女之间的秘密,作为父亲的顾斌,不会有机会知道。
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母女又会和好如初,顾斌不会看出任何异常。只是,那时候的女儿,究竟是「欢」还是「何夕」,就说不太准了。
「斌,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秦语梦喃喃道。
10年了,秦语梦还是没有任何长进。明明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她却还是对自己最后的孩子不够珍重,现在,她又体会到了久未再体会的、深深的无力感。
房间里,欢缩在床上,动也不动。
10年了,顾永欢还是没有任何长进。明知自己已经17岁,她却隐隐觉得,她只在人生的前7年里真正活着。
那后来的10年,好像南柯之下的一场大梦。
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7岁时的那个夜晚。
那是欢离■最近,也最远的时刻。